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六)

烈日高照,除了躲在樹蔭裏得意地歡叫著的夏蟬,就只有藉水的水流聲嘩嘩不絕地響著。道邊草木的葉子都在烈日下蔫了下去,但沿著四丈寬的官道,迎面走來。

他們雖然人數不多,裝束更是五花八門,但氣勢昂然,儼然一支勝利之師。高高舉起的旗幟比起路邊蔫掉的葉片要精神許多。而他們所騎乘的戰馬,大概是受到主人心情的影響,各自踏著輕快的步伐。路邊悅耳的流水聲是歡快的進行曲,為他們的前行做著的伴奏。

在夏日艷陽下,越過隴城縣城與秦州州城之間的三十裏地,兩名秦州西路蕃部提舉所率領的隊伍卻沒有半點疲累的模樣。高遵裕臉上的笑容也隨著他們離秦州越來越近而更加燦爛,完全不在意從額頭上滾滾留下的汗水,這樣的笑容一直持續到他看到空空落落的秦州東門。

青唐部在渭水邊勝利的消息,應該早在三四天前就抵達秦州,而王韶他們的行程也應在兩天前送到秦州州衙之中。但理應迎接凱旋大軍的官員們,卻一個也沒有出場。空空蕩蕩的城門前的道路上,只有知了在叫著。

高遵裕的臉一直黑了下去,掛得老長,而王韶卻是開懷大笑,韓岡也是輕笑了兩聲,對高遵裕道:“他們氣急敗壞了。”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心胸如此,此輩不足慮。”

李師中現在還坐鎮在隴城縣。在王韶他們駐紮在隴城縣的昨日,李師中是隨便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往北去視察水洛城了,正好避過得意洋洋的王韶和高遵裕。

而留守秦州城中的竇舜卿則是又病了,秦鳳路兵馬副都總管總是病得很及時,又痊愈得很及時。他的健康狀況只跟局勢有關,情況不對就縮頭做烏龜的本事,也只有他這個世家弟子,才能玩得這般嫻熟流暢。

至於向寶,他杜門不出已有多日,倒不是因為不想看到王韶和韓岡他們得意的那張臉。秦鳳都鈐轄即將調回京中的傳聞已經在秦州城中傳揚開了,秦鳳路的官員們都是現實得很,就等朝中發來的公文證實,對向寶發出命令都是采取拖延無視的態度。這種情況下,向寶也只有選擇關起門,在家紮王韶、韓岡的草人。

王韶和韓岡對此早有所料,他們過往的經歷已經告訴他們今次會受到什麽樣的接待。但高遵裕不同,他對這般無禮的待遇毫無心理準備,正在興頭上卻被當頭澆了盆冰水。心頭卻並不是發寒,而是一陣難以遏制的邪火。

“等到朝廷封賞下來,就可以讓李、竇二位好好看看了。如果那時他們還在秦州城的話。”

韓岡越來越看不起李師中、竇舜卿之輩,心胸狹窄的模樣讓人發噱,如果換做是自己,笑著上前親切擁抱都沒問題,何況出城說些恭維話?

他又回頭看看青唐部的兩支隊伍,無論俞龍珂還是瞎藥,神色都起了點變化,也不知他們有沒有看出問題。他提醒著王韶和高遵裕,“機宜、提舉,不能讓得勝歸來的將士在城外久等。”

王韶立刻會意點頭,“不用理會他們這群雞腸鼠肚之輩,大張旗鼓,讓全城都知道,王師得勝而歸!”

……

在城中安頓隨行蕃部近三百人的隊伍,是個不小的麻煩。秦州軍中排在前三的人物都擺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弄得下面也是有樣學樣,但最後把高遵裕這張虎皮拉了出來,韓岡還算輕松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仔細挑選了得力的吏員,讓他們好生招待這群立了功的蕃人。又跟俞龍珂和瞎藥打了招呼,請兩人約束一下他們這些不懂禮數的手下。韓岡倒不怕俞龍珂和瞎藥現在還能鬧出什麽事,已經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一切都由不得他們。但他們手下的一群蕃人,卻都不是省事的主,如果在秦州做下渾事來,李師中的彈劾就又有好題材了。

“本官已經下令讓人在營地外好生護衛,防止有人騷擾貴屬。族長你完全可以放心自己的安全。”

同樣的話,換了個人稱,韓岡又對瞎藥說了一遍。

不過兩人都是聰明人,都知道宋人對他們這些蕃人的顧忌,也清楚韓岡到底是為了什麽而說這番話:“韓官人放心,不會讓官人為難的。”

韓岡自營中出來,沖在外面領了一隊騎兵的王舜臣點了點頭,“這裏的一切都拜托王兄弟了。”

王舜臣對韓岡拱了拱手:“三哥放心,不會讓他們鬧起來。”

韓岡笑了一下,走近了,反手用手指對身後的營盤一指,“有機會多表演一下你的箭術,給他們每一個人的都好好見識一下。讓這些蕃人知道,秦鳳路除了劉昌祚,還是有個堪比李廣的神箭手的。蕃人都是畏威而不懷德,不要怕沖突,只須小心不要弄出人命。出了事,我會幫你的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