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臥薪三載終逢春(中)

接近入夜時分,韓岡和王中正一行回到渭源堡中。王韶正負手站在大廳中,低頭看著一幅方方正正的木盤。

王中正隨之看過去。此物說是盆景,但無草無木,更無怪石。卻有房屋有圍墻,在六尺見方的底面上,一上一下地布置著,像是兩座具體而微的宅院……不,王中正再仔細看過,根本不是宅院,而是兩座寨堡。

“這是那處的沙盤?”王中正問道。還在京城的時候,他在武英殿中親眼見識過趙頊命人打造的幾十塊沙盤。雖然眼前的這一塊與他見過的不太一樣,但應該是同一類東西。

“新渭源堡。”王韶答道。

韓岡發明的沙盤讓王韶觸類旁通,他來渭源的目的就是要為新堡選址,並決定大小範圍和式樣。為了能更直觀的進行確認,他找來木匠打造了新堡的實物模型。

“現在的渭源堡,只能起著哨探的用處,不過是個略大一點的烽火台而已。前次董裕在渭源堡外長驅直入,堡中卻無兵可以斷其歸路。”韓岡接口為王中正解釋,“在渭源修造新堡,囤積糧秣,駐紮大軍,就是將防線前伸至鳥鼠山下。而古渭一帶則可以安心地展開屯墾。”

王中正又低頭看了一陣沙盤,在沙盤一角有著標志東西南北的十字箭頭,邊上還有確定距離的比例尺。對於沙盤上的學問,為了能在趙頊面前說上話,宮中的宦官沒有不學的,王中正也懂得如何利用比例尺來換算實際距離。

沙盤上的兩座寨堡,一東一西的相隔大約半裏布置著,而渭水流經西堡南側,卻從東堡北側經過。王中正奇怪地問道:“為何這兩座新堡離得這麽遠,又隔著渭水?”

“渭源堡孤懸於外,並設兩座、分據渭水兩岸,中設繩橋或浮橋連接兩岸,便可成掎角之勢,能自護得全。而半裏之地,一百八十步的距離,也算不上遠。”王韶指了指位於北岸的西側寨堡,苦笑了一下,“其實若是能建在河水的正對面當然是最好,但在渭水北岸,最近的一處適宜築堡的地方卻是這裏,沒得他處可選。”

王中正皺眉問道,“若是渭水泛濫怎麽辦?洪流之下,橋梁難行,那兩堡間的掎角之勢就成不了了吧?”

“都知考慮得的確周全。”韓岡先贊了一句,“不過洪水泛濫之時,多是暴雨之後,地面泥濘,賊人也難以進攻。”

“原來如此。”王中正點著頭,喃喃地念了幾句。最後擡頭笑道:“卻是吾多問了。”

王中正對渭源堡問得多了點,王韶聽著就覺得有些問題。帶著疑問的眼神投向韓岡,韓岡隨即心領神會地輕輕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王韶精神便是一振:“都知能親來渭源,可見對軍國之事也是放在心上的。可比竇副總管強多了。無論是向鈐轄還是竇副總管,自上任以來一次也沒到過渭源堡。而李經略,也是對擴建渭源堡毫無興致,壓了不知多少文書。”

“官家對河湟之事始終放在心上,無論渭源還是古渭,都是經常掛在嘴邊。吾既然到了秦州,自當來渭源一趟,返京後也好有話回稟官家。以官家對河湟之事的重視,事無巨細怕是都要問到。”王中正撇清似的說了兩句,但話裏話外都是透著他本人對開邊之事的關注。

“唉!”王韶一聲長嘆,對著東面拱手嘆息,眼中幾乎要流下淚來:“天子如此看重,三年來王韶只有些許微功可報天子恩德,實在是羞愧難當,羞愧難當啊!”

“朝臣中傷於內,帥府沮壞於外,左正言還能連番大捷,何談難報天子?”王中正見狀,忙勸著王韶:“若左正言此話傳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無地自容了。”

看著兩人聲情並茂的演出,韓岡站在旁邊沒有說什麽。王中正的心意已經透露出來,而王韶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王中正有心於邊事,王韶老於世故,王中正只多問了兩句,他就看了出來,又從韓岡那裏確認了,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很想把王中正這位大貂珰拉進來,不僅為了更好地得到天子的支持,更是為了對抗高遵裕。

王韶一直都希望有一個能在天子面前說上話的助力,高遵裕是太後親叔,天子舅公,當然可以算得上。但高遵裕這個人本身的性格,卻是貪功過甚,讓王韶心中忌憚。說不準那天他的位置就給高遵裕給擠掉了。

所以王中正一來,王韶就盯上了他。為了與天子聯系得更緊密,王韶不介意把一個支持開邊之策的宦官拉來當監軍。以宦官為監軍,唐宋皆有。如走馬承受一職,甚至可以直接參與到地方上的事務。而在地方上領兵、修河的宦官為數也不少。

此時的士大夫,對閹人極端歧視,有事無事就要敲打他們一番。但對閹人參與到政事軍事中來,卻是習以為常,需要時說上幾句,不需要時就任憑閹人在地方上領兵任官。而韓岡卻正好相反,他不歧視閹人,卻不習慣閹宦參與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