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家事可斷百事輕(上)

“幾個表弟?”韓岡詫異地問著,“四姨不是就生了一個?”

“你四姨是續弦,你姨父原配還生了幾個。”韓千六為兒子解惑,他今天沒去普修寺,正好留在家中。

“那些個哪算!?”韓岡嗤笑了一聲,連二姨家的兩個兒子他都不想認他們當親戚,何況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

韓阿李不耐煩道:“不管算不算,你舅舅被人打了,你這個做外甥的就在旁邊幹看著?”

“娘說哪兒的話,此事孩兒怎會放手不理?不過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為的什麽緣故?舅舅的傷勢究竟如何?要不要緊?帶信的人呢?他在哪裏?”被老娘催逼著,韓岡不敢敷衍,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問出口。凡事都要先了解才好說話,不明不白的被打了,也不知對錯在哪邊,怎麽都扯不清的。

韓阿李則一攤手:“帶信回來的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送了信就走了,也沒留個地址,不知現在人在哪裏。”

韓岡眉頭蹙起,這叫什麽事?!自家老娘是精明人,該問的不會不問,但她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肯定是傳話人的問題。真不知舅舅那邊怎麽挑的帶信的人。

不過事情的起因、過程,對如今通行於世的律法來說,並不重要。雖然韓岡的四姨只是續弦,但這親戚就是親戚,從法理上說,韓岡四姨父原配的兒子,的確是韓岡的表弟,也即是韓岡舅舅的外甥。晚輩毆打長輩,在後世會被人指責,但在此時,卻是個天大的罪名。

“皇宋是以孝義治天下,最重孝道,外甥毆傷舅父,這罪名可不輕。”

韓岡回想著疏律上的文字,十惡不赦的大罪中,排第四的惡逆一條,就說得是晚輩毆傷長輩,當是斬首,而且不必等待秋決,也不要指望有大赦。但裏面的長輩主要是本家的父母、祖父母、叔伯兄長之類的,而提到外家,只有毆傷外祖父母算在裏面。毆打舅舅應該無法歸入惡逆,但從這一條推算下來,罪名應該不會輕。

“那好!三哥你去鳳翔走一趟,不讓馮家分說個明白,這事就不算完!”韓阿李一拍桌子,比起上陣前的大將還要有氣魄,“讓他們也知道,我老李家也不是好招惹的!”

“但傳話的只說是舅舅被打,沒說被打傷,程度上就差了許多。若只是一拳、一掌,卻不好定案。”韓岡一聽說要自己跑腿,便又改口推托著,他對這等家務小事都沒什麽興趣。一直以來他對上的都是能讓他家破人亡的主,從一開始的黃德用、陳舉,到了後來的李師中、竇舜卿、向寶,很快又將迎來鼎鼎大名的郭太尉。區區一個馮家,值得他去跑腿?

何況還有李信這個做兒子的在,“先讓表哥去。哪有兒子不出頭,外甥先出頭的?去天興縣衙也好,或是鳳翔府衙也好,直接去告官,把那幾個混賬東西都置之於法也就是了。”說了兩句,韓岡又奇怪起來,“怎麽不去找表哥,反倒找到咱們家了?”

韓千六道:“報信的說找信哥兒不方便,只能來咱們家。”

“表哥現在在張老鈐轄帳下,天天在衙門裏面。傳信的也許不知道。孩兒現在就讓小六去找表哥,這事肯定得先跟他說。”韓岡借著找李小六的名義,丟下一句,就往外走。

走在院中,韓岡心中還在想著這件事。自家舅舅是個都頭,雖然不是官,但從韓岡他外公時起,李家就在鳳翔軍中任職,人脈廣得很。而馮家,韓岡只聽說是個豪富,至於其他就什麽也不清楚了。兩家鬥起來,韓岡說不清誰高誰低,但從自己舅家請人來送信,而不能在鳳翔府自行解決,應該是落了下風。

說起來自己做官半年多了,自家老娘托人帶去鳳翔的信也有五六次,但始終沒個回話,現在有了消息,卻說是舅舅給馮家的兒子打傷了。如果舅舅是跟李信一個性子的話,不是大事不可能跟人起沖突。也許是四姨或是馮從義的嫡親表弟,在馮家受了什麽委屈,所以舅舅出頭會打抱不平,接著就被人打了。

李信從韓岡這裏得到消息,當天就跟告了假,連夜往鳳翔府趕去。李信現在雖無官身,但他是秦鳳鈐轄張守約身邊的得力之人,又是他韓岡的表哥——時至今日,韓岡這個名字至少是名震秦鳳,而鳳翔府就在秦鳳路左近,怎麽想自己都該有點名氣,鳳翔府衙應當給點面子。

而且不管舅舅究竟是因為什麽理由跟馮家起了沖突,既然馮家的幾個小子動了手,那就是違反了孝道,都是自家占理。

李信走後,雖然自家娘親還在耿耿於懷,但韓岡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一方面是沒興趣,另一方面,就在第二天,一件盼望已久的消息終於降臨。

“信都白寫了,白忙活了那麽久!”王厚拿著剛剛到手的有著天子簽押、中書副署的詔令,聽他說的話的確是在抱怨著,但看他臉上的笑意,卻是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