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中)

“就是那個韓岡手段太狠,秦州有名的陳押司就是惹了他,才全家死得連個承香火的都不剩。就怕他今次來鳳翔,不光是為了把保李家小子保出來。”馮從禮想起這兩天打聽到的傳言,心中有些發毛。而他的兩個兄弟聽到這話,臉色也變得發白起來。

前幾個月他們雖然連續收到秦州的幾封來信,說是那女人的姨侄受薦為官,但當時馮家三子都沒放在心上。又不是本州的官,而且也不是有出身的進士,以馮家的豪富,根本不需放在眼裏。

當前段時間他們為老子辦喪事的時候,那女人的哥哥打上門來,不知底細的三人毫不猶豫地就命人動了手,把他強丟了出去;前兩天,那女人的侄兒又打上門來,吃了大虧後,三人又厚禮請動了州裏的劉節推下狠手。但事後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又稍稍打聽了一下兩人滿口說著的韓岡的事跡。這一打聽,三人頓時心都涼了。

橫渠先生的嫡傳弟子,把赫赫有名的陳押司家滅了滿門,還沒當官時就跟一路都鈐轄放對,等得了天子親下特旨贈官,就幫著他的舉主把那位都鈐轄氣得中風,並一股腦地連同經略相公和兵馬副總管兩位重臣都趕走了。而且他還說服了桀驁不馴的蕃部,幫著打贏了一場戰果輝煌的勝仗,韓岡的一樁樁事跡,還有他的手段,成功的讓馮家三兄弟一起都陷入了冰窟裏去。

馮從禮唉聲嘆氣半天,終於覺得在這樣嘆氣下去實在於事無補,站起來對兩個弟弟道,“在這裏嘆氣也沒辦法,先去見一下劉節推,再請他幫個忙吧。”

“劉節推的價碼太高了,上一次只是對付一個赤佬就要去了八十貫的財帛。現在要跟韓岡對上,沒個上千貫下不來。”馮從孝抱怨著。

馮從仁也心疼著錢,提議道:“不如去跟韓岡說些好話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結……”

馮從孝立刻搖頭道:“那女人夜裏突然病死了,老四要不是懷疑她被下了毒,如何會離家……”

馮從仁叫了起來:“明明是她守著爹的時候突然就倒下去了,怎麽給她下毒?”

“你以為韓岡會信哪一邊?!”

馮從禮開口道:“就算韓岡不懷疑此事,單是我們將她劃出族譜,就已經把李家得罪狠了。這事怎麽也不可能挽回。”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後一起嘆道:“還是去找劉節推。”

一個時辰後,鳳翔軍節度推官劉德在自己的官廳中,訓著只用半邊屁股沾著交椅,斜簽著坐下的馮從禮:“你們擔心什麽?!那李信本官打也打了,關也關了,還想要本官判他個流放不成?他是自首,不論何罪,就當先減二等論處。你那些隨從又沒個輕重傷,不過是皮肉吃痛而已。怎麽判他重罪?要怪就怪你們挨打時不受點重傷!”

劉崍對馮從禮擦了傷藥的臉視而不見,說得又是跟他現在的請托毫不相關的事,但馮從禮並不敢反駁。

“小人哪裏敢怨節推,只是害怕李忠得了他家外甥的助力,再來小人家裏糾纏。還請節推能看在小人一向恭謹的分上,稍稍看顧一二。”他恭恭敬敬地遞上了張禮單,擔驚受怕的模樣,唯恐劉崍不肯收下。

劉崍看都沒看就把禮單收進了袖中,現在馮家有求於他,諒他們也不敢少給。收了好處,他的臉上就多了一點笑模樣,提點了馮從禮一句:“你們可以放心,韓岡是秦州的官,跟鳳翔府毫無瓜葛,他若是在府中肆意妄為,李大府不會饒了他。”

說罷,他也不多說什麽廢話,直接點了湯,馮從禮見了,連忙識趣地告辭出來。走出衙門,面對迎上來的兩個弟弟,馮從禮狠狠獰笑了兩聲,為自己壯著膽,“不用擔心,劉推官說了,有李大府鎮著,韓家小兒不敢鬧大。”

……

當韓岡跟著李信,在慕容武的陪同下,走進李家小院的時候,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青色的官服。

他和慕容武騎著馬過來,馬蹄聲敲打著小巷中的石板路,讓不少鄰居沖著李家張望。而兩人身上的官袍,則讓這些看客變得老實起來,不敢跟著上門來打探八卦消息。

一進裏屋,韓岡就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正躺在床上,他長得跟李信很像,就是被單下的身軀顯得有些瘦削,在他臉上看不到傷痕,只是蠟黃蠟黃的,透著濃重的病容。而在他床邊,站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讓韓岡為之一驚,正是他當日在三陽寨看到的那一個馮從義。

李信見到老子,先搶上去在床邊跪下,難得的開口多說了幾個字:“爹,你看誰來了!”

李忠看著被關入大獄的兒子,現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已是驚喜萬分。聽了兒子的話,將視線後移,兩件青色的官袍頓時映入他的眼中。李忠心中一驚,便要起身拜見。只是他看著站在前面的那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官人,動作卻停了。雖然他不認識,卻莫名的感到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