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下)(第2/2頁)

“韓撫勾……不,現在應該是韓機宜了。”劉節推說起韓岡的官名時,充滿了諷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劉節推在鳳翔的口碑還算不錯,昨日錢拿到手,現在就不顧形象地跟韓岡頂起牛來,“機宜方才說了這麽多,怕還是為了爭奪馮家家產吧!”

“節推誤會了。”韓岡雖然語氣謙和,但話中卻絕不退讓,“以弟訟兄,有違綱常之道。若舍表弟是為了財帛之物,而要上遞訴狀,韓岡第一個不會饒他。不過舍表弟是為母正名申冤,此是純孝之事,在下哪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韓岡無意替馮從義爭奪家產,這等事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能成功。幸好馮從義也會看人臉色,沒讓他費心去想推脫之詞。

表弟如此知情識趣,韓岡很是滿意,前面因為二姨家的兩個渾小子而對姨母家的兒子歧視起來的看法,也改變了少許。恰巧他現在身邊缺個能辦事、懂貨殖的人手,他這表弟自幼錦衣玉食,卻在被趕出家門後,還能活得順順當當,看起來就是個不錯的人選——若是馮從義成了富家翁,驅動他反而難了。

不過為了讓馮從義歸心,又要安慰吃了虧的舅舅,更重要的是,他回去後還要跟老娘交差,韓岡現在就不得不賣些力氣,費點口舌。

他指著馮從禮三兄弟厲聲道:“先姨母故後,在下表弟馮從義便被趕出家門,其中最為得利的便是此三人。且這三人為了能掩人耳目,又詭言先姨母並非正妻,買通族中,使先姨母受辱於九泉之下。就算這官司要打上個十年二十年,韓岡和舍表弟也要為先姨母申冤!”

韓岡的話擲地有聲,正氣凜然,李忠、李信還有馮從義連連點頭,馮從禮三兄弟臉色發白,嘴唇動著,像是要反駁。可聽到這番話的一眾官吏,眼神卻頓時就變了。

韓岡只說要為他姨母洗雪冤情,寧可把官司打個二三十年,而不是直說要討個公道——這番話本身就有問題。他都穿公服上堂了,看上去就是要逼著盡快結案的模樣,怎麽會又說二三十年的話來?

不過聯想到馮從義前面所說的不要家產,眾人的眼睛一下都亮了起來。都是官場中打過多少滾的,韓岡話中的隱義,很快就都想了個通透。

再看韓岡時,他們的心境就跟方才截然不同。眼前的這位身穿綠袍的韓機宜哪裏是不通人情、只知耍橫的秦州蠻子,分明是個大吉大利、仗義疏財的送財童子。

韓岡視線掃過廳中的官吏們一對對灼灼發亮的眼睛,以及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馮家兄弟,李氏父子,心中冷笑連連。

這就是他的本意,官司不是要贏,只是要人傾家蕩產。反正這些家資,自家表弟都不要了,幹脆全都送人。

在鳳翔官場留個好人緣,讓舅舅表哥舒一下心頭怨,在老娘面前好也交差。而馮從義那邊,他雖然說著不想要家產,但看到三個哥哥能分享萬貫家財,心裏肯定是堵得慌,而韓岡能把他們都變成同樣窮光蛋,馮從義也是樂意——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至於這個盤算能不能成功,韓岡根本都不會去擔心。

貪官汙吏是什麽德性,他最清楚不過。鵪鶉嗉裏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這是毫不誇張的說法。一樁案子,不把原告被告吃個幹凈,他們是不會放人的。所以百姓畏懼訴訟,怕進衙門,原因就在這裏。

而韓岡既然把話放在這邊了,明擺著要把馮家的家產送上去,接下來該怎麽做,在場的官吏們當然不會不知——尤其是衙門中的胥吏,他們要拖延案件的審判,五花八門的手段可是應有盡有。

現在就看馮家有多少錢來買通打點。如果韓岡硬是要求官司得勝,還會有人說他是倚權勢欺人,但要將案子拖個十年二十年,斷不出個結果來,卻是輕而易舉,而且經手的官吏必然樂意——其實以謀殺至親這個罪名,最多三五年,就足以讓馮家成為窮光蛋。

到時官司的勝負與否,韓岡無論現在和未來都不會在意……他看著廳中一群眼底都閃起幽幽綠光的豺狼虎豹,還有正從堂後蹣跚而出的知府李譯,低下頭去咧嘴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