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二)

“郭仲通到底在打著什麽主意……”

酒宴過後,自家的客廳中,王韶皺著眉。今天在酒宴上,郭逵很明顯地向著王韶、韓岡示好。完全沒有他們事先猜想的那樣擺出泰山壓頂的強勢。事出反常,總是讓王韶有些難以安心。

“大概是因為李憲在吧。若是郭太尉表現得太過跋扈,他回去後少不得會對天子提上幾句。”

韓岡今天在酒宴上被人多敬了幾杯,面皮泛紅,有些酒意上頭。端起王家下人送上來的醒酒湯,啜了一口。滿嘴的酸苦味,差點讓他把喝進去的醒酒湯給噴出來。不過酒倒是徹底醒了。王家的廚子水平不夠,醒酒湯的確能醒酒,卻是因為難喝的緣故。

“這點我知道。”王韶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大概是喝慣了,沒什麽不良反應。只是他一口把醒酒湯喝完,也不放下茶杯,就在手中轉著,“以郭逵的身份,也用不著玩什麽下馬威。在秦州,無人敢對他有絲毫不恭。”

“可郭太尉也沒必要表現得這般殷勤,只要禮數到了,誰也不能說他的不是。”王厚像是在反駁他老子的話,可他一邊說著,一邊卻偷眼看著韓岡的反應。

韓岡低下頭去,對付起比起嚴素心的作品,要難喝上幾十倍的醒酒湯來。不過這一次,他喝得心不在焉,一點感覺都沒有。

其實郭逵今天表現出來的殷勤,有七成是對韓岡的。王韶、王厚都看在眼裏,但在韓岡面前,他們有些顧忌著,不好明著說出來。故而言辭間,都有著旁敲側擊,刺探韓岡心意的意思在。

韓岡心下暗嘆。這是何苦呢,生辰八字都換了,可以說就是一家人了,有話直接說不就可以了。不過再想想,換做是自己處在王韶的位置上,怕也是一樣不會明著說。越是聰明人,心中的計算就越多,反而難以放得開,倒也不可能怪王韶。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郭太尉當是想在河湟之事上有一番作為吧……”韓岡還是選擇了把話題捅破,表明自己的態度,省得王韶、王厚給自己繞著說話,“郭太尉今日越是殷勤,日後心願不逞時,攻擊之聲怕也越是激烈。”

從韓岡的角度來說,他當然想著能左右逢源最好。同時在王韶和郭逵手上得到好處,才能把他的利益最大化,盡可能早地從選人轉為京官。

選人轉為京官,正常情況下必須擁有五名路一級的監司官的推薦,一份薦書稱為一削,五削圓滿,號為合尖,此時方可轉官。

如果不走正常路線,只依仗軍功,也不是不能轉為京官。不過在韓岡看來,現在朝廷大概是抱著壓制王韶和自己的心思,不讓他們進用過速,以防日後功成,難以封賞。

以至於他在古渭大捷上的功勞,都換不來一個京官。除非河湟已復,否則韓岡都不指望他能靠軍功脫離選海,而王韶更是不用指望還能再升多少——其他功勞立得再多,也不過是增添食邑,把檢校官、勛、散官這些沒什麽用的虛銜提上幾級。

王韶那邊韓岡是管不了,但如果他自己有著郭逵相助,把五份薦書搜集到手,朝廷還能再壓制他嗎?明面上的事情總不能做得太過分。功賞之事還有商榷的余地,只要有說得過去的借口就可以隨心調整,但若是已經五削圓滿還不能轉官,誰還會再辛苦賣命?

只是韓岡的如意算盤是建立在王韶和郭逵同心協力的基礎上的。如果要他從王韶和郭逵之間選擇一個,那他就只能站在王韶的一方——王韶薦他為官,盡管韓岡對王韶的幫助,已經足以回報這份恩德,但世間,會被人指脊梁骨的蠢事韓岡不會做,何況他跟王家很快就是姻親,沒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王韶聽出了韓岡的言外之意,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素瓷茶杯,笑道:“還是按玉昆的說法,察其言觀其行。看日後郭仲通究竟會怎麽做吧。”

“大人說的是。”王厚也輕松起來。

今天看到郭逵在酒宴上不顧身份差距,對韓岡舉杯敬酒,他的心都提起來了。韓岡是王韶的謀主,他有多少才能王厚最清楚。要是他被郭逵招攬去,對王韶的打擊幾乎是抽梁扒柱一般,幾乎就是毀滅性的。

見兩人放下心來,韓岡便換了話題:“郭逵這邊且看著日後。而李禦府那邊,好像也是對河湟之事很上心的樣子……”

“李憲方才已經說了明天就去古渭。”王韶說道。

“這麽急?”韓岡擡了擡眉毛,以示自己的驚訝。

王厚回想起了王中正,便笑道:“王都知上次來,還在秦州待了兩天,收了點孝敬。李禦府今次走得這麽急,可是要少賺不少,真不知他怎麽想的。”

“不管李憲怎麽想,既然他明天要去古渭寨,我也得與他一起去。”王韶轉過臉對韓岡道,“玉昆,你在秦州還要待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