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二)

韓岡聽見章惇發問,卻也不便把自己的真實理由說出來,想了想,只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

“凡事分陰陽,陰陽皆否,內外皆困,便無一事可成。如韓相公統軍攻橫山。昨日在王相公府中所言諸事皆為外因,至於內因,則是韓相公禦下不正,大損軍心士氣!其中尤以環慶一路為甚!”

章惇臉色一變,沉聲追問:“這話怎麽說?!”

韓岡便把他經過關中時的一番見聞,還有漢番兩軍之間的險惡關系,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韓相公不能秉公而斷,讓軍心怨艾沸騰。天時地利人和,這其中有哪一條韓相公能對西賊占上風?”

“吳逵?……廣銳軍的……”章惇仰頭想了一陣,對韓岡道,“玉昆你所說邠寧廣銳軍都虞侯吳逵,在前兩天宣撫司送來的急報中,已經被下獄收監了。”

“怎麽會?!”韓岡大吃一驚,他瞪大眼睛,“前日過長安京兆府時,下官尚與其同路,那時尚且安好。怎麽下官才上京,這吳逵下獄收監的公文就已經到了?!”

“陜西宣撫司的公文,全都是走得急腳遞。日以繼夜,千裏一日而過,從京兆府至東京,不過一千多裏地,一兩天就能走完,可比玉昆你一程程地乘驛馬走上十幾天要快得多。”章惇起身,從擺在桌案旁的架閣上翻出了一份公文來。打開來看了一眼,低聲冷笑:“果然就是這一份!”再看看寫在公文最後的標識,“看時間,是五天前的事了。”

他轉回來,把手上的公文遞給韓岡。韓岡連忙翻閱著這份前線急報,越看越是覺得火大。上面說,吳逵曾與王文諒同出寨,共擊一賊。但接戰時,連呼吳逵不至。並說吳逵“扇搖軍士”,謀圖不軌。因此將吳逵下獄。這其中每一條罪名,都要治吳逵於死地。

“王文諒這蕃人,分明是挾怨報復。”對急報中羅列的罪名,韓岡決計不信。若是真有其事,當日在道左客棧中,兩邊爭執起來的時候,王文諒怎麽不說出來?

章惇這時從腦海中搜索著記憶,王文諒這個名字,有好幾次出現在他的眼前過,“關於王文諒與從官爭執,尚記得好像還有一個趙馀慶,是個蕃官……”

韓岡點點頭,他也是記得:“就是被王文諒說成是約期不至,以失期的罪名下獄的趙馀慶?”

“對!”章惇一拍桌案,他終於全想了起來,“官家當時曾親下手敇,詔釋這名蕃將,讓他戴罪立功。但韓子華卻還遞了好幾本奏章回來,說是要嚴加處置,以正軍法。不過因為官家的堅持,所以最後趙馀慶還是被放了。這件事裏,延州、開封之間文字往來好幾次,因而我還記得。”

韓岡搖頭嘆息,“王文諒仗著韓相公對他的信任,恣意妄為。趙馀慶之事,已經難以查清真相。但王文諒與吳逵不合,以至於差點大打出手,在下是親眼看到的。想不到以韓相公之智,也不免被王文諒這蕃人所蒙騙。想那吳逵在廣銳軍中威望甚高,所以他才會給吳逵加上一個‘扇搖軍士’的罪名。”

章惇很清楚朝廷對武人的顧忌和偏見,“如果這一條坐實,吳逵當會被一正軍法了。”

“本來就是子虛烏有之事,但吳逵在廣銳軍中威望甚高,說不定會弄假成真……”

章惇沉吟起來。他現在已經開始支持殺吳逵了,至少不能讓他繼續留在環慶。這樣威望甚高的將校,又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一旦有了反心,就會很危險——過去多少兵變都是由此而來,由不得章惇不擔心。

不過,最終他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這不是他能幹涉的事。

韓岡看破了章惇的想法,他問道:“關於吳逵和王文諒之間的糾葛,檢正還有王相公應該不會跟韓相公提吧?”

章惇笑了一聲,卻不回話。都心知肚明的事,就沒必要說得太清楚了。韓絳在外領兵,王安石只會全力支持,卻絕不會插手其中。別說吳逵的一點冤屈,即便韓絳本身有什麽問題,在即將展開的大戰之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韓岡也清楚這一點,暗暗嘆息,“想不到還是得去延州。”

章惇則讓韓岡放寬心:“玉昆你可以放心地去延州。如果今次戰事真的一如你事前所料,最後是損兵折將勞而無功,王相公必然會代玉昆你在天子面前分說明白,絕不至於降罪於你。”

王安石的人品,韓岡還是信任的。有王安石在宮中為自己緩頰,就算韓絳大敗而歸,對自己來說結果還是好的。但若是韓絳得勝而歸,那他可就要丟臉了——王安石或是韓絳不會真的一點功勞都不給他,可如同丟下來的骨頭一般的功賞,比起責罰更讓人難以接受。

也幸虧韓岡對於自己的判斷,有著決不動搖的信心,才能微笑著向章惇表示感謝。不過他還是有些無奈,他今次來中書,可不是為了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