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六)(第2/3頁)

老工匠聽了一陣,又開口詢問了幾句,便開始點頭,回過身對遊師雄道:“大概能成。”

有了專家的認同,遊師雄開始為韓岡的博學驚嘆著:“想不到玉昆你對這軍械之事也這般了解。”

“不!”韓岡立刻搖頭,“小弟完全不懂,不然怎麽會連行炮車的繩索作何之用都不知道?”

遊師雄疑惑著:“那為何玉昆你能……”

“只是透析其理而已。”韓岡立刻接口說道。笑了一笑,他又道:“不知景叔兄見過杆秤沒有……為何一條有著提繩的木杆,加上一個秤砣,就能稱出東西的重量?還有撬棍,為何一人之力,便能撬起一塊千斤巨石?”

遊師雄更加疑惑:“這與炮車有何關聯?”

“因為道理是一樣的。”

韓岡隨手拿了一根木杆過來,將力學上最基本的杠杆原理和公式,向著遊師雄娓娓道來。後世的物理,與現實關系緊密,一點簡單的實驗就能驗證。

單純做一個能臣,韓岡並不甘心。學術上,他也有獨樹一幟的想法。他一直都有意把後世的科學理論與儒學結合起來,這其中最為直觀、且容易驗證的,便是力學的幾條原理。

韓岡已經用撬棍和剛剛讓人找來的杆秤說得遊師雄連連點頭,並在紙上把力臂和力的公式寫了出來,最後總結道:“不論是投石車、還是杆秤,又或是最簡單的撬杆,外形、用處無一相同,可本理唯一……都是力與力臂的平衡之理。”

遊師雄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有所領悟,正色向韓岡拱手致謝:“多謝玉昆點悟,如今愚兄方知,炮車與杆秤用得竟是同一個道理……”想了想,又疑惑問道,“不知玉昆為何能想到這一點?”

韓岡笑道:“豈不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前面還有四條。”

遊師雄考中進士的學問,《禮記·大學》中的重要綱目當然不會不知,張口便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這八個字吧?”

“小弟想說的是格物致知。”

“這是‘格物’?”遊師雄指了指紙面上的公式,這與他背過的注釋完全不同。

“正是!”韓岡點了點頭:“不過是先生的‘格物’,而不是鄭、孔的‘格物’。”

韓岡對於這四個字的認識,主要是參照了程顥曾經給他講解過的釋義。程顥對格物致知的認識,與此前世間通行的說法完全不同。其中的關鍵是“格”這個字作何解釋——《大學》中並沒有注解,只能靠後世的儒者自己詮釋——

如今通行於世的儒家經典的注釋,一個是來自於東漢大儒鄭玄的注疏,另一個便是唐時大儒孔穎達的詮釋。他們都是把“格”說成是“來”的意思,就是說知善深則來善物,知惡深則來惡物,教誨人要行善事,方有善物而來。

而韓岡從程顥那裏學到的卻近於後世的說法,所謂的格物,就是窮究事物之理。張載對於格物說得不多,但他的學說在這方面,也跟程顥相差不大。

張載的關學崇孟,二程的洛學也同樣崇孟,都屬於思孟學派的源流,自認繼承了孟子的道統。對於出自曾參的《大學》自然要深加研究,而不是像漢唐時,只是泛泛而言。

遊師雄一拍腦門:“原來如此。愚兄離開先生門下久矣,先生的教誨久未聆聽,不意已經荒疏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玉昆你有幸,能跟著先生整兩年,聆聽大道本源之說。”

“萬物皆有其理,故而名之為‘道’。先生功參造化、直透大道,韓岡甚至難望其項背。不得不別走蹊徑,故而便有了‘以數達理’的想法。”韓岡自負地笑了笑,“道家有三千大道之說,觀我聖教,道理雖一,然旁藝亦可近大道!”

“好個旁藝亦可近大道!”忽然身後傳來鼓掌的聲音。

韓岡、遊師雄立刻回頭,赫然是韓絳帶著種諤、燕達站在了門口處。

半日不見,不知發生了何事,頹唐已久的韓相公目光重新銳利起來,還來到了前線視察。他走進來,看著韓岡在紙上寫的一條簡單明了的算式,還有新型投石車的結構草圖,搖頭贊了許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僅僅是用事之才,在學問上卻也是自出機杼。”韓絳並不算精研學術的儒者,對於如今的學派之爭只是旁觀而已。不過方才他在外面聽韓岡說得深入淺出,用著最為簡潔的算式,便把投石車的原理說了個通通透透,讓他也不得不為之驚嘆,“只讓玉昆管勾傷病事,確是委屈了。”

韓岡連聲謙讓:“韓岡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