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余雪(八)

一年過得很快,轉眼就是除夕。

禹臧家的軍隊已經退回了蘭州。但前面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他和包約【瞎藥】兩家,將熙州北面的蕃部幾乎全都洗了一通,讓他們過年都過不好。道上的盜匪多了許多,只是沒人敢來搶狄道,都沖到其他沒有受災的蕃部去了,這一個除夕,熙州北部將會熱鬧非凡。

可王韶現在所在的狄道城【臨洮】,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今年的雪出人意料的大,厚厚的雪層能沒進大腿根,遠處近處的山巒皆是銀裝。露著一圈灰黃底色的一座狄道城【臨洮】,仿佛就成了雪海之中一座孤島。

韓岡前面派來了信使。二十多歲精幹的年輕人騎著馬,在路上走了六天。出來的時候,信使身上的穿戴跟一頭熊一樣,毛皮都裹到腳尖上。可一路行到狄道,照樣還是凍壞了手腳。聽著療養院中的醫官說,至少有兩根腳趾保不住了。

這樣艱難的局面下,王韶也不敢多派人手回去聯絡。看起來在明年二月雪化之前,跟後方的聯系,怕是就只能靠著幾天一次、損耗極大的驛馬來傳遞。

“報……”拖著長音的一聲叫喚,一名小卒通報之後跑進公廳中,跪下來就向王韶稟報道,“隴西城那裏來了一隊人馬。”

“一隊?”王韶強調地問著,韓岡沒事派這麽人過來做什麽,人多了要多消耗多少驛馬?就算是他是一路經略使,都是感覺著舍不得。

報信的小卒點著頭,“一隊人從南邊來的。”

“怎麽可能!”

王韶這下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南線雖說要平坦一些,可畢竟比現在所走的鳥鼠山北線多了近一倍的路程,如果走這條路,少說也要的多上兩天的時間,人和馬怎麽能吃得消的。

小卒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還帶著六車的輜重。”

王韶差點就要罵起來了,“雪地裏走車?!胡說八道。”

王韶一百個不信,可是眼見為實,當他走出官衙,就看見一隊車馬駛了過來,總共的確是有六輛。

每三匹馬就拉著一輛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狄道城中僅剩的一點冰雪,走到了衙門前。在車上高高堆起的貨物,讓人看了咋舌不已,也是心生疑惑,不知怎麽這麽沉的車子如何在雪地中行車。

王韶看得清楚,那幾輛車上沒有裝一個輪子,只是在下面釘了兩條窄窄長長的木板,木板在前端翹起。馬車過後,後面就是長長的兩條平行的印痕,從遠處直拖過來。能弄出這種怪異的車子,不會有別人,只會是精於機關巧器,甚至在高喊以旁藝近大道的韓岡。

“這是韓玉昆讓人打造得?”王韶先讓人開始卸貨,轉頭就把領隊的小校拉過來詢問。

小校卻是一問三不知,只是從懷中把今次的貨單和要接收者簽書的公文,連同著一封韓岡給王韶的書信,一起遞了上來。

等到高遵裕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六輛車上的物資都已經卸得差不多了。六輛車中都是裝著今年年節犒軍的貨物,基本上都是慣例的銀絹茶酒。看到其中三輛車上滿載著的酒壇,卸載輜重的士兵都歡呼起來。過年沒酒喝可不成,從鞏州千辛萬苦送來的其他軍資,他們都看不上,就是這幾十壇最好。

“這是什麽車?”高遵裕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麽問著,沒輪子的車任誰都是覺得很新奇。熙河副總管疑惑著,繞著車子轉了一圈。

王韶把手上的信折起,回答著高遵裕的疑惑:“玉昆稱之為雪橇車。”

“雪橇車?”這個詞讓高遵裕很陌生。

“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這說的是大禹治水時乘著何物出行。”王韶看了看茫然的高遵裕,補充道,“出自於《夏本紀》。”

“你們起名,總少不了個出處。韓玉昆該不是把大禹出行的橇車給重新打造了出來吧?”

“差不多,現在看看,這雪橇車在泥沼中也同樣能前行,不至於會陷下去。”

高遵裕又繞著車子看了一圈,道:“其實用馱隊也一樣吧?”

“馬馱的貨物,哪有用車拉得多?駝了貨物,馬匹走起了也會更難。”

王韶的解釋讓高遵裕連連點頭稱是,嘖嘖贊嘆著:“真不知韓玉昆是怎麽給想出來的。”

“說是因為減少了摩擦力的關系。輪子在積雪上行走受阻,把輪子換成滑板,就減小了摩擦……還有參照了雪鞋的原理,什麽壓強、壓力的。”

以自然之道為綱目,來考慮如何解決問題。而不是如工匠一般不求甚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如何,不知為何。這是韓岡在信中寫給王韶的話。

韓岡說得道理,王韶粗粗一覽也沒有看得太明白,高遵裕同樣被一堆新名詞給弄得糊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