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世情如水與天違(上)

端午過去已經五天了。前些日子彌漫在東京城大街小巷中的艾草味道,也終於在初夏的風中,飄散得無影無蹤。

這一天起來,院子裏的石榴花開正艷。

朝陽的照耀下,火焰一般在枝頭上跳躍的重瓣紅花,透過支起的窗欞,透進王雱的房間。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佳人攜手弄芳菲,綠陰紅影,共展雙紋簟。榴花照影窺鸞鑒,只恐芳容減。”

王雱的渾家蕭氏坐在梳妝台前,對鏡梳妝,一手拿著梳子,一邊問著夫婿:“這是歐陽永叔的詠石榴吧?”

“正是!”王雱也在整束著容裝,一名小婢正吃力地舉著厚重的官服,要幫著王雱穿戴起來。

看了窗外一眼,王雱搖頭笑了一聲。窗外哼歌的是照管庭院的仆娘。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傭婦唱著此曲,情景上未免有些不搭。

“歐九重病,已經沒幾日了,聽說遺表都寫好了。恐怕再過一兩個月,《醉翁》一篇也就成了絕響。”王雱惋惜地說著,歐陽修雖是舊黨,但詩詞文章卻是極好的,王雱也是很喜歡。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蕭氏輕吟著歐陽修的名篇,不像丈夫還要想著黨爭,她的心中就是單純地惋惜。

“明年上元可就真是要‘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了。”

低頭捏了一下床邊還在酣睡中的兒子的小臉,王雱對仍是一臉遺憾的妻子道:“你還是睡一會兒吧。夜裏奎官哭得那麽厲害,你也是一夜沒睡好了。”

他的這個寶貝兒子,也不知犯了哪路陰神。自從隨他入京後,隔三岔五就在夜間啼哭,哭起來就沒停。光靠婢女奶娘也讓人放心不下,蕭氏都是一夜起來三四次地照看著。

“還沒去問過安呢。”

“不必在乎這些俗禮,爹娘都不會在意的。累了就多歇息,夜裏奎官怕是還要哭。”

“官人,聽說大相國寺中有個叫願成的和尚,擅長符箓咒,慣會醫治疑難雜症,不如請他來看一看奎官。”

王雱微微皺起眉頭。他對鬼神之事一向不信,更別說符箓之類的巫術。僧人修符箓那更是讓人覺得怪異。不過自家的兒子夜啼不止,日久必然傷身。名醫既然治不了,能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那就請他來府中好了,但也別太過期待。”

“奴家知道了。”

與渾家又說了些閑話,王雱出了小院,往父母所住的院子走去。他一向好交接,朋友眾多。為了方便呼朋喚友,王雱住在相府東邊靠外墻的地方,有個小門可以直通出相府去。方便是方便,但每天往父母那裏的晨昏定省,就要多走不少路。

走到王安石夫婦居住的院落,正看到二弟王旁也正走過來,後面還跟著弟婦龐氏。

兄弟兩人一個照面,王旁夫婦同時行禮,“大哥。”直起腰後,看看王雱身後,王旁問道:“大嫂和奎官呢?”

“昨夜你大嫂沒睡好,今日有些不適。”王雱說了一句,又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今天是大起居,還得早點入朝。”

說著就領頭進院向父母請安,而王旁跟在後面,臉色則是有些難看。

王安石夫婦此時早已起床,還有跟著父母住的王旖也在。請安之後,一家人就在一起吃了早飯,王安石和王雱起身進宮,還不是朝官、連正式差遣都沒有的王旁則是回自己的院子。

被上百名元隨圍在中間,父子兩人往宣德門的方向過去。十幾對棋牌在前驅趕著閑人,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和官員,一看到宰相駕臨,皆是立刻避讓到了路邊。

群臣避道,禮絕百僚,這是宰相的威嚴。

馬蹄敲擊著厚重的青石板,清脆的如同雨打芭蕉。王雱就在馬上,正與王安石說著話:“章子厚要出外,曾子宣已經兼了四五個差遣,呂吉甫的丁憂更是要到九月才能起復……”

王雱沒說下去,他相信父親能聽明白他要說什麽。王安石手下現在真正能派上用場的人手還是少。除了章惇、曾布,還有守孝在家的呂惠卿三人外,也就曾孝寬、呂嘉問等寥寥數人可堪大用。

“韓玉昆還是太年輕。若是讓他入京任官,有駭物議的事可以不計較,但資歷太淺,一時還是難以派上用場。”王安石搖著頭,“何況他也不會願意。今次河州之事,以他的脾氣,鬧到最後說不定會辭官。”

為了保住河州,韓岡連給王安石和章惇的私信都走了急腳遞,要不是王安石在通進銀台司那裏安插了人手,韓岡的私信說不定就直通到天子的案頭上。正常情況下,誰敢如此犯忌?!不過韓岡連詔書都頂了,看他信中的說法,甚至連矯詔的事也一樣做了。與此相比,他擅用急腳的罪過,真的不算什麽了。

“河州真的難以挽回嗎?……臨洮堡那裏的可是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