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世情如水與天違(中)(第2/2頁)

知諫院的唐坰,拿著長長的奏章就站在離趙頊只有七八步的地方,王安石也同樣站在禦座前。唐坰方才一句“陛下前猶敢如此,在外可知!”逼著王安石走到禦座前,聽著他的彈劾。

偌大的殿堂中別無聲息,連樂班的韶樂都停了下來,只有唐坰興奮的聲音在回響:“安石專作威福,曾布等表裏擅權,天下但知憚安石威權,不復知有陛下。吳充、馮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無異廝仆!”

王珪聽得低下頭去,似有慚色,馮京與西班中的吳充對視一眼,眼中都有著一點疑惑,他們只是“知而不敢言”,一向秉持聖意的王珪卻成了廝仆——“這是誰的主意?”

“元絳、薛向、陳繹,安石頤指氣使,無異家奴。張琥、李定為安石爪牙,台官張商英乃安石鷹犬。逆意者雖賢為不肖,附己者雖不肖為賢。”

唐坰繼續高聲讀著手上的奏折,將新黨眾臣一個個拿出來叱罵。

趙頊聽得按捺不住,幾次命他住口。但唐坰卻半步不讓,絲毫不理會天子的金口玉言。侍臣衛士,人人為之大驚失色,卻都不敢上前去,將唐坰拖出宮去。

以無可阻擋的氣勢罵完新黨眾官,唐坰話頭一轉,又直指橫山和河湟。連同天子趙頊的一番作為,全被說成是好大喜功,而王安石知而不諫,是李林甫、盧杞之輩。

馮京低下頭去,吳充垂眼頂著空無一字的笏板,宰執們竟無一人上前阻攔。王雱按捺心頭火,狠狠地看過去,東西兩班的最前面,只有王珪在望著唐坰。

“這是唐坰一個人的反撲?”瘋到這種程度,反而讓人不敢相信了。但馮京、吳充豈會如此不智?王雱只覺得走進了一團迷霧,根本想不通一個究竟來。

而唐坰瘋狂的行為還在繼續。

一條條地念著給王安石擬定的罪狀,唐坰的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尤其是說到了最近的河州慘敗,他的聲音更是響亮把屋瓦都能震下來。

沒辦法,王韶、高遵裕生死不明,景思立則是明明白白地全軍覆沒。失蹤一個經略、一個總管,死了一個都監。說句難聽話,河潢的戰局到了朝堂之中,已經變得跟三川口、好水川還有定川砦一樣了。甚至還有有過之——

“幾十年來,官軍外戰敗陣所在多有,可何曾戰歿過一個經略安撫使?!”

“王韶只是一時斷了音信,並不是戰歿……”

王安石被唐坰彈劾著,不敢自辯,只能低頭聽著。而趙頊都感覺到唐坰的口水濺到了臉上,又被罵著好大喜功,坐立不安,一時忍不住,便開口出言辯解。

終於引動天子的話頭,唐坰的眼神都亮了,他正等著呢。手中的奏折一收,更響亮的聲音直沖著趙頊而去:“王韶失蹤已經一月有余!道路再如何艱險,也不該這麽長的時間毫無音信。分明是貪功之故,以至於全軍覆沒。王韶、高遵裕死不足惜,卻連累了數千將士,這番罪過他百死莫贖!”

趙頊陰沉著一張臉,好好的一場朝會被攪成了菜市口。朝廷大臣撒潑罵街,傳到外面,他這天子的臉面如何還能留著。

“還有那韓岡,”提及此人,唐坰就怒不可遏,二十歲就成了於己平起平坐的朝官,屢立功勛,天子垂青,世人贊頌,還從親王手上搶了一個花魁,這天理何在!“出身鄙俚,不學無術。僥幸得功,立身於朝堂之側。不知報天子深恩,而貪功妄進,致使景思立敗亡。其罪不在王韶之下,當斬其首以謝亡人!”

趙頊求援的視線掃過殿上,但眾臣中竟然沒有一個能站出來幫忙的。不論是被彈劾指責的,還是沒有彈劾的,都是低著頭去。突然看見執掌皇城司、控制著宮廷門衛的石得一就在殿門外躊躇不前。趙頊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石得一,何事?!”

石得一滾著進來,跪在進門後不到一丈的地方。

馮京、吳充都暗暗搖著頭,“這能拖幾刻?”被天子打斷了說話的唐坰更是心頭怒起,擰起眉,就要將敗壞國事的宦官也一起罵進去,“王中正交接韓岡,抗旨矯詔,大壞國事……”

只是石得一的高聲稟報,文武百官們卻聽著更為清楚:“啟奏陛下,宮外有捷報傳至。熙河露布飛捷,王韶已復洮州,生擒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