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儒統淵源遠(上)(第2/2頁)

韓岡名氣的確是越來越大,洛陽這邊,都經常能聽到他的一些事跡。可韓岡身為儒門弟子,卻跟早死了幾百年的孫思邈扯不清關系,以鬼神之說愚弄世人,豈是正人所為?還有他曾在程顥面前明言支持新法,又跟京中名妓牽扯不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程頤很不喜歡,他搖著頭:“此子非是我輩中人!”

“也不盡然。”

程顥倒是很欣賞韓岡。

當年韓岡上京,也曾逐日上門聆聽教誨,算是他的半個弟子。如今聲名更盛,除了些少年人的風流韻事外,卻也沒聽說還有什麽惡行。關西軍中人人感其恩德,療養院之事,絕對當得起一個仁字。至於藥王弟子,世間流言而已,韓岡當年都當笑話跟自己提起過。程顥知道,世間愚夫愚婦,往往都喜歡這樣的奇聞軼事,就算全力去辟謠,都不會有結果。他怎麽會放在心上?

而且韓岡的人品,讓程顥為之激賞。“韓岡這兩年立功甚多,其得到的恩賞,大半都奉予表叔。橫渠書院,還有橫渠鎮上的井田,多得其力。為人飲水思源,其本心可知。”

聽著程顥所言,程頤不知不覺地點起了頭。能有韓岡這樣的弟子,其實他也有些羨慕張載。自家的門下,現在還沒有一個能光大門楣的弟子出現,而張載門下,已經出現好幾個了。

程頤挺直了腰背:“表叔在橫渠教書育人,如今已見其功。時不我待,等明年開春,我就去嵩陽書院長住。雖非門派之爭,但儒門道統正流,不能輕易與人!”

程顥默默點頭。非是他也有著爭強好勝之心,他可以借鑒和吸取其他學派的觀點和長處,但儒門道統,卻正如程頤所說,不能輕易與人。

如今各家學派如百花齊放,世人難以窮盡。

王安石舊年以《淮南雜說》名世,英宗年間又在金陵教書育人,世人目之為淮南學派。隨著王安石成為宰相,變舉試,修庠序,一整套舉措下來,他的學說已經遍傳天下。等到天下的州學、縣學都以王學為課本,淮南學派必然會在士林之中成為主流。

盱江李覯,雖然已經去世十多年,但他的學說依然在江南一帶流傳。“治國之實,必本於財用”,王安石新法之本源,便來自於此。不論是王安石,還是張載,又或是二程本人,對他的觀點都有借鑒和引用。

在橫渠鎮中教學的張載,有別於中原各家,文武之道從不偏廢。隨著幾個弟子逐步嶄露頭角,他的名望漸漸也起來了。如藍田呂家的三兄弟,如在平定廣銳之亂上立了殊勛的遊師雄,再如名滿關中的韓岡,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聽說如今在京中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的種諤,他家中也有子弟拜在張載門下。

至於近在身邊的司馬光,自到了洛陽,司掌西京禦史台後,就不再過問朝事,給人寫信,落款都是“迂叟”。前日還聽說他明年準備買地置園,連名字都事先起好了——喚作“獨樂園”。也不知是不是園成之後,就閉門不問外事,一心修他的《資治通鑒》。

同樣也在洛陽的邵雍,近來正忙著在他的安樂窩中,編纂《皇極經世書》。皇極經世,以易為宗,以象數為本,推究天人演化之道。二程本就是深通易學,釋《易》為義理,而邵雍則是偏於象數之學,再偏下去,那就是往蔔算之道上走了。在二程看來,已經走入了歧途。

王安石,李覯,張載,程顥程頤,都是推崇韓愈的關鍵,崇奉孟子,自承道統依此而來。而揚棄了此前流行於世的荀況、揚雄兩人的學說。可各家繼承自思孟學派的源頭,闡發出的道理卻是各不相同。

究竟是哪一家誰能更近大道一步?

程顥在院中慢慢地踱著步子,程頤端坐於石墩之上,一時之間,兩人都失去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