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上元驚聞變(上)(第2/2頁)

“當然沒有多少,市易務不是吃幹飯的。但多少人又會去回憶舊時的情況?還是相信耳邊的傳言,歸怨於王相公和市易法比較簡單吧?”看到韓岡終於放開書本,投來驚異的眼神,王厚揚了揚下巴,似是有些得意,“我自己想出來的。”

韓岡抿嘴微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王厚的見識和判斷的確是越來越出色了。他說的一點都沒錯,群眾就是這麽好煽動。物價上漲使得民間怨氣升騰,只要給他們一個目標,怨氣就會朝著目標蜂擁而去。

這可不是因為教化不足的緣故。就算是千年之後還不是有過因為無稽的傳言,成千上萬人蜂擁去買鹽的笑話——那時可是普及教育已經超過幾十年了。作為個體,人類可以很明智很冷靜,擁有出色的判斷力。可一旦處於群體之中,還能保持著獨立思考能力的就很少了。

“從一開始,我就沒看好市易法。阻力實在太大了,強行推行,得不償失。”韓岡為王安石和新黨的行事手段而搖頭,“不知處道你聽沒聽過狗急跳墻的這個說法?狗善奔,而不善跳,但被逼到絕境,就算是狗也還是能夠越過七八尺高的院墻。其實京城豪商們也是如此,先是均輸法奪走了他們對汴河運力的控制,便民貸奪去了他們放貸取息的收入。但因為他們還有賺錢的門路,靠著盤剝外地行商,把持京中商貿,他們至少還有條活路,當時還不敢起來鬧事。可市易法一出,京城豪商們都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狗急跳墻下,鬧得魚死網破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就是這個道理。”王厚有會於心,點了點頭。轉而又笑問道,“玉昆,你怎麽不提醒你的嶽父?!”

“太遲了。市易法公布已近一年,市易務設立了也有半年的時間。該得罪的都得罪了,幾十萬貫的現錢也已經送到了國庫中。到了這個時候,哪還有反悔的可能?只能咬牙支撐下去。也許日後市易法可以修改,卻不會是現在。”

韓岡沒有說下去,但想必王厚也明白,新黨決不會在這個時候變更法度,否則其余法令都會受到連鎖沖擊。就像一條大壩,就算再單薄,在洪水來臨時,也有抵擋之力。但只要有了一道縫隙,就會在洪流的沖擊下一潰千裏。

“你這個做女婿的還真是……”王厚搖著頭,“怎麽看都不跟王相公是一條心。”

“支持該支持的,反對該反對的。若小弟是個阿諛奉承之輩,王相公會招小弟為婿嗎?君子和而不同,就算親如家人也是一樣。”

即便是父子之親,也有能說和不能說的,何況他還是只是個剛剛定了親的女婿?除非王安石主動詢問,否則韓岡他何必多費唇舌。再說了,就算狗急跳墻,豪商們和他們的靠山也沒有招數。

趙頊做了幾年皇帝,位置早就穩了。王安石本人掌控朝局,也不是輕易就能撼動的。難不成他們還敢鬧兵變?京營的士卒要有這個膽子,母豬都能上墻。豪商和他們背後的那群人,恐怕還是要到了開春之後才會鬧騰起來。

只是韓岡想得簡單了點。

正月十四,乃是上元前夜,正是一年一度最為熱鬧的時節。韓岡為了讀書,沒去湊那個熱鬧。但王家上下幾乎都出去了。京城的燈會之絢麗,為天下之最。各個衙門都會聘請名匠打造燈山,互比高下。天子也會在今夜出宮觀燈,與民同樂。王韶作為朝中宰輔,當然得隨駕而行。

王家府邸所在的崇仁坊陡然安靜了下來,遠離鬧市的官員府第聚集之所,現在成了東京城中,最為安寧的地方。韓岡坐在燈下,靜心靜氣地讀書。可到了後半夜,一條驚人的傳聞就在東京城內外傳遞,也隨著回到家中的王厚,傳到了他的耳朵裏——當今宰相王安石,在宣德門處,竟被守門兵士給掀下了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