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道華觜崖(四)

伽利略設計出來的邏輯鏈,簡單的只有三個環節,但卻牢固得如同鋼鐵打造的一般。

沒有人能提出異議,即便是楊繪,一時間也組織不起反駁的詞句——想要胡攪蠻纏,弄混了水,也得先把前前後後想得通透。

而趙頊沒有給他時間,想了一陣,覺得真是這番推論當真挑不出錯來,“果然是這個道理。”點了點頭,對韓岡笑道,“這格物之說,果然有些意思。”

天子出言,不但確認了韓岡的勝利,更將格物擺上了台面。

韓岡低頭謝過天子的贊許。可雖然勝了,他倒也沒有得意洋洋起來。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並不代表自己的高度。對於那等在無盡的迷霧中,只靠著自己的雙手而開辟出一條光輝道路的偉人,韓岡只有擡起頭,高山仰止的資格。

而韓岡這種平靜,卻讓天子更提高了對他的評價——寵辱不驚,從來都是一個難得的優點。

不過話說回來,贏了就是贏了。眼下的勝利,為韓岡接下來的要做的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可謂是鳩占鵲巢的第一步終於走了出來,將科學包裝上儒學的外皮,終於有了點成果。

雖然孔子若是能看到格物致知竟被如此解釋,肯定要大搖其頭,叱罵不已。但二程開創的理學,張載開創的關學,也與孔子的原始儒學根本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是一偏,偏向科學一邊,韓岡覺得對華夏的未來更有好處。

趙頊拍著欄杆,迎著大道對面金明池上吹來的風,慢慢地點頭贊著:“張載說虛空即氣,想不到他已經將氣和風精研到這般地步。氣動成風,物落受風,最後不受風而輕重落速皆同,這麽些事,他竟然都通過格物給格出來了。”

韓岡搖頭,雖然有些冒犯,但他必須更正趙頊的錯誤觀點:“啟稟陛下,並非如此。”

“……那是什麽?”

“虛空之氣,乃是元始之氣,萬物之本源,無形無質,萬物由其凝成。而氣動成風的氣,卻是萬物之一。雖說看不見摸不著,但呼吸皆氣也,風一吹,很容易就能感觸得到。”

其實氣學最大的麻煩就在這裏。張載說的虛空即氣,指的是萬物本源。但這個氣,卻又與空氣重復了。同樣一個字,卻分別有兩種不同的定義,解釋起來很是麻煩。

趙頊聽著也覺得麻煩,半懂不懂的,只能點頭而已。

“臣有一事,要請教韓岡。”楊繪這時忽然開口。

在一旁得空,楊繪終於想出了一點破綻。雖然他打不斷那條牢如精鋼的邏輯鏈條,卻能指出前面實驗中不對勁的地方。他可不願自認失敗,就算死到臨頭,也要掙紮一下。

趙頊看看楊繪,想了一想,點頭示意韓岡上前。雖然楊繪今天丟了大臉,連帶著翰林學士都沒了光彩,但皇帝不會不給自己的侍臣面子。

韓岡便道:“還請學士指教。”

楊繪走上前來,盯著韓岡:“前面你曾說過,鴻毛所以落得慢,乃是迎面受風的緣故。想那堵門石下落時也受風,所以慢了下來。而秤砣有石塊在前面擋著風,卻會落得快了,就壓著堵門石上。”

“學士的意思是說,迎面受風被阻的堵門石,比起不受風的秤砣落得要慢?”韓岡問道。

“正是!”好不容易捉到的破綻,楊繪乃是一口咬住。

“這風可真大!三十斤的石頭都能吹飛起來。”韓岡笑了,楊繪已經是黔驢技窮,下面可就是要窮追猛打,“學士可是想岔了。須知迎風面越大,受的力就越大。”

他視線移轉,對人群之後,手上攏著一把折扇的余中道,“狀元郎,可否借一下扇子一用。”

余中先是一愣,然後立刻上前來,先對天子一禮,又將扇子遞給韓岡,“當然可以。”

韓岡眼下大占上風,當然是結好的時候。

韓岡接過扇子,手便是一沉。余中的扇子,扇面是純白重絹,正面一幅潑墨山水,山水神秀凝於方寸之間,一看就是名家所作。背後題了一首小詞,龍飛鳳舞,亦是佳作。扇墜是指節大小的羊脂玉,而扇骨則是烏檀木。余中竟然用上這樣精美的折扇,韓岡需要再確定一下:“有些太貴重了。”

余中知道韓岡要用扇子來做個驗證,很灑脫地道:“但用無妨。”

“多謝!”

余中退後,就見著韓岡將扇子平展開來,一松手,就輕飄飄地落下去。又將其撿起來豎著一放手,啪嗒一聲落地。兩次下落,扇子都是展開的,但姿態一變,下落速度登時就變了。

這個小實驗一做,旁聽的都明白了韓岡的意思。同樣一柄折扇,都是張開的,但迎風面不同,下落的速度也不一樣。

只聽韓岡道:“堵門石比起秤砣要大得多,受得風阻也大得多。當真兩物分開來後,只要能同時放下。敢問學士,這結果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