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內外終身事(上)

呂惠卿、呂嘉問,並坐在王安石府的偏廳中。

呂嘉問前日外出視察京東的市易務,今日剛剛從南京應天府【今商丘】回來。他一進東京城,就立刻聽說了瓊林宴上的那一出。對於楊繪與韓岡一番交鋒後結果,呂嘉問也是咋舌不已:“想不到楊繪他竟然自請出外了。”

呂惠卿冷笑著:“楊元素是倒了大黴,瓊林宴上聲名盡喪,輸了場面,更丟了人,在東京城中成為笑柄。再不出外,留在京師繼續受人笑嗎?!”

“楊元素找韓玉昆不快,那真是自找苦吃。”呂嘉問雖然沒有見過幾次韓岡,但他對王安石二女婿其人其事,也是著力打聽過一番,“向寶的中風還沒好,竇舜卿已然致仕,蘇子瞻現在還在杭州,雍王老老實實地住在宮外,但凡跟韓岡過不去的,真的沒有一個有好結果。”

“文彥博當初也曾幾次三番地要拿著韓岡敲打王韶和相公,最後出了什麽事,你知道的。”呂惠卿笑說著。

“也差點中風那次?”呂嘉問呵呵笑道,“兇名卓著,真乃是天上歲星!”

“當真惹不得啊……”呂惠卿也是長嘆著,“那個韓玉昆!”

“在說玉昆什麽?”王安石換了身家常的寬袍出來,正好聽到了後半句。

“正說韓玉昆在瓊林宴上的事呢。”呂惠卿口改得很快,總不能當著嶽父的面,說女婿是個掃把星一樣的人物,“當著天子的面,拿著石頭往水裏丟,這事有些過了頭。但他後來的那段推演,卻是很又幾分道理,說起來還有些唯識宗的味道在,不知是不是因為橫渠靠著長安的大慈恩寺的緣故。”

唯識宗,又稱為法相唯識宗、法相宗,是玄奘法師傳下來的嫡脈,其祖庭就在有著大雁塔的大慈恩寺。只是唯識宗自晚唐後就已然式微,幸好王安石和呂惠卿對此都有研究。

經過隋唐的佛道大興,其實宋儒各派經義中,無不融合兩教的理論。當世大儒幾乎沒有不去研究佛理道法的,就算是一向排斥釋老,獨尊儒術的洛學、關學二家,也是一樣。如張載,他就是在研究了佛法和道法之後,才重新回到儒學的殿堂。更別說王安石這等貫通三教,能為《老子》注疏,能以偈語名世的全才。

“是因明學嗎?”王安石隨口問著,坐了下來。

唯識宗是浮屠諸宗中,研究因明學【近於後世的邏輯學】最為精深的一派。呂惠卿這麽說,就是覺得韓岡借用伽利略的那一段邏輯推理,有點像是佛教中因明學的論辯術。

“正是!”呂惠卿點頭。而呂嘉問卻是一頭霧水,只能呆坐著。畢竟能與王安石一起討論各家法門的,新黨中,也只有呂惠卿、王雱等寥寥數人。

王安石想了一陣,搖頭道:“是有幾分相像,不過與《成唯識論》中所言因明之法,還是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玉昆於此事說得太少,不過幾句話,一樁事,不便就此下定論的。”

“這些都是枝節了,日後可以再問。”呂惠卿帶著一點刺探,道:“倒是韓玉昆與相公家二小娘子的婚事也快到了,到時候,都得備上一份禮啊!”

聽著呂惠卿提起二女兒的婚事,王安石苦笑起來。又是一個跟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女婿。要不是韓岡人品還算過得去,是為了師門而赴湯蹈火,王安石悔婚的心都有了:“盡給經義局添亂。”

從話語和神色中,呂惠卿看出了王安石的苦惱。寬慰道:“韓玉昆的確接連被天子召見,但不代表他當真能說動天子,要不然,征召張載入朝的詔書就應該下了。”

“就是說動天子下詔又如何?”王安石半沉下臉,冷然說道。

呂惠卿聽著一喜:“……相公的意思是?”

“不行就是不行!外面不是說我拗相公嗎?”王安石神色堅定,語氣也毫不動搖:“不管韓玉昆在算計著什麽,經義局絕不能讓人!”

……

就在王安石發狠的時候,韓岡正在崇政殿中。

從李舜舉手上接過一塊白水晶。側面為三角形的柱體晶瑩剔透,在掌心反射著照進殿中的夕陽,閃閃發亮。

韓岡不過是在前天向趙頊提了一次,才兩日工夫,竟然就給磨制了出來。而且用的是通透無比、一點氣孔都不見的白水晶,磨制得也是光亮透徹,幾乎看不到上面的磨痕。這等手藝,不是普通的大匠能做到。

畢竟是皇帝啊,言出法隨。隨便一句,就能讓人沒日沒夜地趕工。水晶貴重,但對皇帝來說,可算不得什麽。

韓岡仔細看著手上的三棱鏡,一點也不比後世看到用精密機械制造的水晶制品稍差。如果能借用這名大匠,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能將透鏡給磨出來了。

“這個就是三棱鏡吧?”趙頊說著,“方才朕用來對著一線陽光,的確是散出了七彩,正如虹光。與韓卿你說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