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二)

何家爭墳案結束,在周邊不過是留下一份談資而已,但對於韓岡來說,只是他辛苦的開始。

上午處理公務,而下午就去縣外諸鄉視察災情。半個月來,白馬縣的十六個鄉,韓岡都跑遍了。通過保甲法而設立的二十六個大保的保正,韓岡也都見過一邊。而原本的積案,又都斷了幾個。解決兩村田地爭水的糾紛,兄弟爭產的糾紛,也都加以安撫和調解。

另外就是新法的推行情況,由於秋稅已過,韓岡就不用催逼百姓繳稅,而是處理積欠問題。年前兩浙災傷,總計十來萬貫五等戶在便民貸上的積欠,當地官員奏請天子後,就此一筆劃去。既然有先例在,沒有說白馬縣的積欠不能赦免的。下戶在便民貸上的欠賬也不過幾千貫而已,韓岡已經寫了奏章呈遞上去,當不會有不允之理——作為一縣之尊,理所當然地要為自己治下的百姓爭取利益。

不過作為知縣的韓岡忙忙碌碌,下面的幕僚也是跟著在忙。魏平真坐鎮衙中,幫著監督錢糧。方興則跟隨韓岡,到了傍晚才風塵仆仆的回來。

正好遊醇也從縣學中回到衙門。韓岡安排了遊醇在縣學作學官。遊節夫雖然年輕,但他的文學水平的確出色——福建的有名才子到了北方的鄉下地方,絕對是超一流的水平了——加之韓岡的支持,遊醇只用了十天的時間,就已經讓白馬縣的士子們心服口服了。

三人一見,各自臉都瘦了,不由得也是搖頭感嘆,給韓岡做幕僚,還真是辛苦。

晚間吃過飯後,三人又坐在一起聊天,而韓岡則在書房中,看白馬縣舊時的陳案。

“總覺得正言在急著什麽?”遊醇很少聽說過如此勤勉的知縣,在他看來,韓岡已經忙得不像一個官了,“真要說起來,正言當頭就把那樁爭產案拿出來,就是有些急了。其實可以慢慢來的,用不著一上來就冒險。”

韓岡的心思,方興則看得明白:“能不急嗎?看眼下縣裏的情況就知道了,明年的大災那可是不得了的。”

“這跟何家爭產案有什麽關系?”

“人望啊!”方興長嘆道:“正言要的就是人望,方才迎難而上。靠著潛移默化,你說正言要多少時間才能攢下如今的威望?能讓小吏不敢欺瞞?能讓百姓心悅誠服?現在呢,一個案子就夠了!”

魏平真也跟著道:“沒有足夠的威望,怎麽能在明年的大災時,安定本縣人心,如臂使指地指揮本縣百姓救災?如何能壓迫那些為富不仁的大戶,不要囤積居奇,趁勢搜斂民財?!”

“但也不至於這般心急。”遊醇聲音轉低,“正言該不會是要幫著王相公,才如此急進?”

這麽大的災傷,宰相必然要出來負責,除非今冬河北、京畿大雪連番大雪,否則災情繼續下去,明年王安石肯定要離任。

“正言要是真的支持他的泰山,就不會落到白馬縣來做知縣。”雖然是從王安石那裏轉到韓岡幕下,但方興說得一點忌諱都沒有,“如果不舉薦橫渠、洛陽的幾位師長,正言難道在朝廷找不到好位置?同修起居注跟在天子身邊都綽綽有余,那需要什麽資歷?有天子看顧,有宰相支持,一個權發遣,什麽職司拿不到手?!就是不和王相公親附,所以才落到白馬縣來。”

遊醇說不出話來。二程就是從韓岡的舉薦中看到了希望,知道韓岡與他的嶽父不是一路人。程顥介紹遊醇來韓岡處作幕僚,也明白地讓他時常勸諫,不能讓韓岡徹底偏到新黨一邊去。

魏平真看著一臉倔強的遊醇,仿佛看見了三十年前幼稚的自己,微笑著,問道:“節夫你以為當王相公因此災而下台後,如韓、富、文諸公會怎麽做?”

“當然是拯危濟難!”

“錯啦!”“大誤!”方興和魏平真一齊爆笑了起來,遊醇的說法實在太天真了。

“是黨同伐異!”魏平真臉容一下轉冷:“拿著一清積弊、撥亂反正為借口,盡廢新法,將王相公的勢力徹底鏟除。說牛李黨爭那就太遠了,想想慶歷新政,呂文靖【呂夷簡】對範文正【範仲淹】是怎麽做的?‘一網打盡’啊,節夫!至於正事,那是排在後面再後面!”

方興也冷笑:“反正所有的錯都可以推到前任身上,怨有所歸,有什麽好怕的呢?反倒是如今的王相公,為保住自身和新法,肯定會竭盡全力來救災。”

“今冬明春的災傷河北肯定是救不了的,到時候流民過河而來,蜂擁向東京城,到時候,還是看樂子的為多。要不然,就是乘機攻擊王相公。看看有幾個會出主意幫著流民一解倒懸之苦?”

遊醇不知該如何爭辯,但他的心裏,對方、魏二人的說法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認同的,不停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