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二)(第2/2頁)

見著遊醇不服氣,魏平真收斂笑容,問道:“一到荒年,糧價便是飛漲。節夫你說這世上是囤積居奇的奸商多,還是開倉施粥的善人多?”

“這……”遊醇想說奸商多,但這又不合人性本善的道理,一時結舌。

“我告訴你,其實還是善人多!”魏平真幾十年不得仕宦,胸中有著一股憤世嫉俗的心思在,“但善人多在鄉野,而奸商之所以能為奸,就是他們背後有人撐腰,否則何敢為奸?!”

“朝中總有正人!”遊醇兀自強辯。

“正人?”魏平真呵呵冷笑,“範文正算不算正人?晁仲約當年知高郵軍,不知逐盜捉賊,反以牛酒犒勞過境巨寇,希圖禍水外引。這等官當不當殺?但你知道範文正說了什麽嗎?……‘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他日手滑,恐吾輩亦未可保。’”他厲聲質問:“晁仲約論罪足當死,但範文正為日後天下文臣著想,故而貸其死,不知節夫你認為範文正說的對還是不對?”

範仲淹此舉無視律法朝規,而且開了一個極惡劣的先河。但從士大夫的角度來講,做得也不算錯。遊醇一時也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這個例子用的不妥。”方興眉頭一挑,冷笑道:“朝廷年年向西北二虜奉上歲幣歲賜,近百萬貫民脂民膏毫不吝惜,且天子還要與蠻夷敘親。而奄奄諸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乃稱此是聖德事。晁仲約以牛酒奉盜賊,不過是上行下效罷了!當然不能降罪!”

方興這話一出,魏、遊臉色急變,連忙阻止他再說。這話傳出去,韓岡都要擔一份罪責。而心驚膽戰之余,也沒心思再爭辯了,便搖頭一嘆,各自散去。

而到了第二天,該忙碌的還是要忙著。

魏平真算著錢糧上的帳,監督著戶工諸曹,而遊醇照例去縣學。韓岡則帶著方興去視察縣中的醫館。

照律條,州縣城中都該有醫館,而且由官府支持,醫生就在縣衙邊坐館,醫治百姓。同時按照敇令,每逢夏日,縣中都有兩百貫湯藥錢,用來散給百姓防暑藥物。到了冬天,若是無名路倒死屍,也是官中出錢將之收斂火化,然後掩埋。

這一條條律令定得其實極好,可有幾個真個照著去做的?畢竟是善財難舍啊!

而韓岡現在就準備將之一條條地實行起來,該節省的節省,那些吃喝玩樂的費用都會投入到備災上來,該用的則用,他最拿手的療養院,就準備快一點將架子搭起來。同時已經在縣外的一片空曠荒地上規劃好了地皮,以備即將面對的成千上萬的過境流民。

十一月初一。

天依然是晴著,一點雲翳都看不到。只是不再發藍,而是因為被風卷上天空的灰土而帶著蒙蒙的黃色。

也就在這一天,第一股超過百人的河北流民,渡過了黃河,進入了白馬縣境內。

流民來得如此之早,讓韓岡也不由得心驚。聽了消息,就騎上馬,帶著隨從往北面的白馬渡方向去。

就在何雙垣墓邊不遠,韓岡見到了這股背井離鄉的流民,大包小包地背著、挑著,有的還推著獨輪車,小孩兒們不是坐在籮筐裏,就是坐在車上。

見著一隊馬隊直奔而來,其中有許多還是跨弓帶刀的壯漢,流民們一下都被嚇得四散奔逃。

幸好方興連聲高喊,“各位百姓,不要驚慌,白馬縣的韓知縣來探視各位。”這才戰戰兢兢地站定了下來。

韓岡先遠遠地下馬,然後慢慢地走上前,幾名護衛拿著刀要走到他的前面,卻被他推開。

流民們各個面有菜色,衣衫襤褸。大人都瘦得脫形,而小孩子的腿腳更是都瘦得只能看到骨頭。

何闐、何允文兩家,他們都比這些流民要強得多。就算是何闐,他雖說貧寒,其實也是能吃飽穿暖的。卻為了兩頃田打了三十年的官司。而眼下的這群流民,卻個個面黃肌瘦,搖搖晃晃地隨時倒下都不奇怪。

看到這片慘狀,韓岡只覺得怵目驚心。

面對著驚慌不已的河北百姓,韓岡盡量地將聲音和氣下來:“河北災情,本官早已知之。已經奏請上聞,不日必有回音。就在縣城外,本官也已經安排下駐地,搭建帳篷的材料也準備了。諸位父老盡管在本縣安居,且等災情過後,再回鄉不遲。”

有些事,他根本不在乎。但有些事,他卻不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