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九)

韓岡說自己只是問問而已,但諸立怎麽會相信。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給官人惦記上,比被賊惦記還要讓人害怕。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兵比盜賊都厲害。而官員卻更上一層樓,那可是一口就能全吞下去,一點湯水都不會漏下來。

諸立對面前的這位眉眼如刀一般犀利的年輕知縣,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畏懼。一開始要算計韓岡的心思雖然還在,但大半已經是要用於設法自保,而不是當初預想的攻擊。

保護家業的決心讓諸立大起膽子,試探著韓岡的心意:“正言,如果只是小人這邊降下糧價,對如今的情況乃是杯水車薪。小人家中也就那麽幾百石糧食,賣光之後,東京城的其他糧商過來還是要賣高價。就算正言強壓著白馬縣的糧價,他們大不了不來白馬縣賣糧,到時候吃虧的反而是白馬縣中的近千坊廓戶。”

“……那你有什麽辦法?”韓岡問著,平靜的面容不透露任何信息。

諸立在韓岡的臉上沒有發現答案,只能繼續道:“如果開封府肯調出倉中存糧來發賣,只要數量有倉中兩三百萬石的三成、四成,這一百多文一鬥的米價,轉眼就能落下去。回落到六七十文一鬥,也就三四天的工夫。”

“這事就不是你該說的了。”韓岡冷淡地瞥了諸立一眼,“此事天子和朝堂自會有決斷。”

“正言說的極是!”諸立唯唯諾諾,一副謹小慎微的態度。但他跟著卻又賠笑著道:“不過正言乃是官家欽點的進士及第,又是王相公家的嬌客,身份地位乃是高高的在雲霄上。過幾年,侍制、學士的一路做上去,轉眼就是宰執了。為官家和相公分憂也沒人能說不是……”

諸立就是開封糧行行會的一分子,又是宗室的親戚,跟東京大糧商們當然不會沒有聯系,當然知道如今糧行的靠山們究竟是在打什麽主意。韓岡是王安石的女婿,如果能從他這邊探聽到消息,對行會的圖謀起到作用,自家在行會中的地位當然水漲船高。

“若是朝廷當真開倉賣糧,你這等糧商可不就要少賺不少?”韓岡單刀直入地問著,“不心疼嗎?”

“只要正言一句話,小人這就將家中的存糧全都拿出來開粥場,一文錢都不要。”諸立挺著胸口,言辭動情,感慨著:“小人家中雖算不上富裕,可吃飽穿暖還是能做到的。錢財本也是身外之物,若是能為子孫積攢些陰德來,怎麽樣都是合算的。”

諸立會說話,言辭懇切,一副真心誠意要做善事的模樣。不知他根底的恐怕一看他正氣凜然的樣子,就會全盤相信了諸立所說的一切。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韓岡也神色緩和了一點,只是心中卻全然不信眼前的這名押司,會為了什麽陰德而舍了家財。

好人在衙門中可做不長久,諸立在白馬縣衙做吏員做了三十年之久,心腸早就黑透,泡在水裏,都能拿來寫字畫畫了,哪裏還會有這副好心腸?!騙鬼去吧!就算當真給平白拿出來,也是要用東西來換的。

心中的想法,韓岡只是不說,到時候看著就知道了。不置可否,卻另挑話頭,問道:“城中的藥房是不是也是你家開的?”

諸立暗恨韓岡,話題說轉就轉。卻也得老實回答:“只是間生藥鋪子,小人僅僅占了兩成股而已,不能算是小人的。”

韓岡聞言一笑:“是哪一家要在縣中開藥鋪,硬被你坐地起價,吞了兩成幹股?”

“小人哪裏敢如此!”諸立連忙叫起了撞天屈,“生藥鋪的東家肖白郎,可是娶了位縣主,正兒八經的環衛官,小人哪敢得罪他?他將生藥鋪子分了兩成股份,那是看著小人在白馬縣中做了幾十年的事,微有薄名而已。但那兩成股,小人可是真金白銀地掏了出來買的,一點價也不讓。”

諸立的話,韓岡還是不信,只是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給帶了去:“肖白郎?”

“正是。”諸立點著頭,“肖白郎人稱肖生藥。是東京城藥行的行首之一,藥鋪開遍了開封府各縣。”

韓岡記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不過他想了一想之後也就罷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過去也有過,反正不會是什麽重要人物,不過是個藥行行首而已。對比起糧行、糞行、車馬行這等事關民生、人力物力充裕的大行會,藥行在東京城三百六十行中,地位排名要靠後不少。

諸立偷眼看了看韓岡,問道:“不知正言問及藥鋪,可是有什麽要吩咐小人的?”

“想必你也知道,本官要在白馬縣開設療養院,以收治百姓。”韓岡在白馬縣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災情上,但該做的事也不會忘掉,“等療養院開起來後,有醫生坐館的同時,對外也會發售湯藥。到時候,不免要影響到縣中其他藥鋪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