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五)

保丁校閱的場面並沒有什麽可說的,完全乏善可陳。

縣尉冉覺雖然對此十分上心,但在經歷過開邊之戰、見識過最為勇猛的關西禁軍,還有吐蕃、黨項兩家精銳的韓岡眼中,保丁們的表現也就比笑話好上那麽一丁點。

如果是笑話倒也好了,還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讓韓岡看得昏昏欲睡。也就偶爾能發現一兩人的箭術還算過得去,差不多能在上四軍中混個中上遊的水平。

不過冉覺很是自豪。在他眼裏,方才上場的那些保丁們的表現,不比護堤的廂軍稍差,與白馬鎮附近的那兩個指揮的宣翼禁軍也差不了太遠了。如此精銳,若是當真來了盜賊,絕對能將其一網成擒。到時候自己也能脫離選海,得入京官——依照真宗年間頒布的條令,縣尉如果能盡擒十人以上的一夥盜匪,就有改官的資格。

在韓岡的面前,冉覺領著大保的保正們,昂首挺胸等著犒賞。韓岡則是隨口贊了兩句,照規矩將預備好的錢糧散發下去。只是在離開時,卻親挽一張一石五鬥的硬弓,一箭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這個成績,在方才的箭術比試中,只有寥寥數人達到了。

韓岡丟下弓時,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但所有人都明白,知縣到底要說什麽:

“再練練吧!”

從校場回來後,遊醇來見韓岡:“正言若有閑暇,還是要多往縣學中走走。到了十五之後,縣學就要停課。在這之前,照例是要開考,這題目還是得由正言來出。”

照規矩,縣學是每月一小考,年終一大考,連續三次小考最下,或是大考不過,便要當即開革。朝廷不會用寶貴的資源來養廢物,韓岡對此舉是雙手贊同,但要讓他這位關學嫡脈出題去考較此間的士子,免不了會在題目和答案跟程顥的弟子起沖突。

韓岡本想著還是算了,如今真的沒有多余精力去照管這些他名義上的學生,只是條令規定要做的事,卻是不便推搪:“過兩天我就去縣學中。只要是用心向學的,當讓他們過個好年!”

敷衍過遊醇,魏平真又問道:“聽說今天文司空的兒子又來了?”

“文及甫?他是去京中拜見他的嶽父,路過而已,不過明天我還要送他一程,盡一盡人事。”

文及甫要去東京城,今天正好落腳在白馬縣中。不論從官場的禮節上,還是從關系上,韓岡都要按照他的說法“盡一盡人事”。

文彥博的六兒子文及甫是吳充的女婿,吳充的大兒子吳安持則是王安石的女婿,而韓岡與吳安持是連襟。說起來,他跟文彥博都有點瓜葛親。但這點親緣,在如今的官場上根本不算什麽。隨便將任何兩位重臣拎出來,差不多都能三五轉之內,攀上親戚關系。

韓岡對這等蜘蛛網一樣的官場生態嘆為觀止,不過看看也就算了。親戚關系什麽都決定不了,王安石、吳充這一對親家可是死對頭,而韓岡與太後都能攀上關系,但他最為親近的還是一點親緣都沒有的王韶父子。

文及甫是不是拜見吳充,韓岡其實無從得知,但他趕在過年前跑去東京城,回大名府後,少不了會給文彥博帶回去第一手的京中新聞,韓岡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正戲該上場的時候了,不知道文彥博聽說王安石將宿州的存糧當真運抵東京後,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表情?!

……

韓岡正盼著好戲開鑼,而京城中,墊場的開幕戲其實已經開始了。

京城中的官場上,現在正在嘲笑王安石的慌不擇術。他此前力排眾議的提案,如今成了最大的笑柄。冬日開河口的措施還沒有施行,為此而打造的器具已經宣告破產。

於汴河河口處的汜水船場所打造好的碓冰船,在黃河中進行試驗的時候。雖然安置在船頭上的大碓的確敲開了接近一尺厚的冰層,但駛進河中的木船卻立刻就被河道中的流冰所擠毀碾碎,差一點,就連船上的船工都一起給送了性命。而且還不只是一艘,而是新近打造出來的總計四艘的碓冰船,全都毀在了黃河之中。

這個消息傳回來,官場上、市井中,立刻就有了酒席上的談資。

“我早就說過,冬天開汴口根本不可能,現在看看怎麽樣,還能開嗎?”

“王相公這下黑臉要變白臉了,硬是強著天子禦筆題朱,現在不知他要怎麽去見官家?”

“今年是好戲連台,先是上元節宣德門的一棒子,然後是瓊林宴上丟石頭,再來就是天下大災,如今再以此事收尾,這才叫做完滿!”

自吹先見之明的,說風涼話的,幸災樂禍的,不一而足。除了新黨以外,幾乎所有人都在這次失敗的實驗上找到了優越感。

馮京、蔡確正坐在的馮參政府的暖閣中,喝酒聊天的同時,也不免帶上這一樁東京城眼下最流行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