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七)

高揚和金平騎在馬上急匆匆地往糧行的會館趕回去。跟著兩人的伴當也騎在馬上,一行七八人,臉色一個賽似一個難看。

高揚剛剛喝了一壇子的錦夜白。因為是平日最是慳吝無比的吳樓掌櫃燕四白送的好酒,他喝得極是開心。只是現在騎在馬上,急急地往回趕,整個人上顛下晃,肚子裏的酒水就一個勁地往喉嚨上湧。

直到前面人多了起來,不得不放慢馬速,高揚一直在翻騰的胃部這才感覺好一些,不過心裏面泛著的堵,卻是一點也不見減少。

來報信的親信緊緊跟在身後,馬蹄聲一點就追在耳邊響。方才他從樓下跑上來,高揚和金平正是喝著開心的時候。聽到也只是擡擡眼,漫不經心地問著有什麽事。

“馬車,發運司用馬車在河上運糧!昨日已經到了南京!”

當慌慌張張的這句話傳入耳中,高揚就想一個巴掌將說胡話的家生子打醒。可旁邊的金平聽著聽著就臉色變了,“莫不是雪橇車!?”

高揚的醉意由此也一下全都醒了,緊接著,一陣寒意傳遍全身。

當侯水部的四條碓冰船在黃河中擠成了木片的時候,哪一個糧商不是想看著王安石第二條手段的笑話?只是為了有備無患,行會才派了人手去南京應天府【商丘】打探——坐在汴河邊守著,總能先一步得到消息。本來高揚只當是白出了一份人力而已,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這雪橇車竟然還真的給薛向辦成了。

高揚心中發慌,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覺得惶惶不安。他轉頭瞅著旁邊的金平,行會的大行首此時陰沉著一張老臉,當年他死了親娘老子,高揚也沒見他這副模樣。

錢比爹娘重要——至少在高揚和金平眼中如此。他們以及整個行會,為了囤積居奇好在明年大賺一筆,這兩個月不但刻意減少了糧食出售的數量,甚至還動用了大半家產來高價收購京畿一帶大戶手中的存糧。

今冬的物價大漲,只是他們在利用民心,逼迫朝廷開常平倉平抑糧價。等到斷了朝廷所能動用的最後的手段,到了明年的春夏時分,便是糧商們大發橫財,為子孫攢下一輩子都賺不到錢財的時候了。只要將賺到的錢分給親家們一部分,還怕朝廷能查抄到自己的家裏去?那時候,王安石肯定要倒台,有什麽罪過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但當雪橇車載糧入京,這個如意盤算登時就要化為泡影。

“怎麽辦?!”高揚頹然地問著,坐在交椅上都是有氣無力。

米行有著自己的會所。包括高揚、金平在內,九大行首會聚一堂。此前他們都已經得到了消息,現在仍是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王安石、韓岡、薛向,這三人加起來竟然當真在冬天將糧食運到京城中。

不過大行首金平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心中的隱憂只是放在糧食入京給百姓增加的信心上,“慌什麽!還沒有入京呢。就算當真入了京,能運來的糧食也不會多!我就不信,雪橇車還能跟綱船比?!真要有這等運力,早就在天下傳開了!……一個冬天最多也不過二三十萬石!”

得金平這個主心骨一說,行首們的臉色便頓時好了許多,如果只是幾十萬石的數目,他們還真不會放在心上。

其中一人便道:“就算翻一倍好了,也不過五十萬石。朝廷要是想藉此發賣,到時候出來多少我們買多少。”

高平惡狠狠地獰笑道:“朝廷平抑糧價,必然是六七十文,想辦法買下來,日後可是有賺的。”

一陣附和的笑聲中,金平保持著平靜:“盡量不要太冒風險,區區幾十萬石,對京城百萬軍民那是杯水車薪,轉眼就能賣光。到時候,朝廷還是要開倉放糧!”

……

此時王安石正在中書中,與馮京爭辯著是否要開常平倉放糧。

“六路發運司北運的糧綱已經到了南京,還有什麽必要開常平倉?!”

糧商都能收到消息,政事堂中的王安石當然早就收到了。王安石一直都跟薛向有著聯系,對於六路發運司的進度了若指掌。只是最近他在最近碓冰船失敗後,刻意收斂了自己的強硬態度,使得開常平倉的意見在朝中甚囂塵上。只是眼下宿州的糧食終於到了南京應天府,而泗州的存糧也順利的向宿州轉移。此事再無法遮掩,王安石的態度才重新變得決絕起來。

“薛向在奏章中都說,雪橇運糧乃是初行,不知其可否。即便僥幸功成,也絕不會多過綱船的運送,如何能壓得下糧價。如今市面百物皆貴,沒有一個售價不翻番的。再過半月就是年節,市面上卻不見多少置辦年貨的。只要糧價跌,百貨都會下跌,介甫相公,這常平倉是不能不開了,好歹讓百姓過個安穩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