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十)

“諸立,你可知現在白馬縣的糧價。”白馬縣衙的花廳中,韓岡問著垂手站在廳中央的衙中押司。

諸立腰更彎了一點,謙卑地答道:“小人知道。”

“眼下都已經是臘月十九,糧價卻還是一百三十五文一鬥。再這樣下去,縣中百姓的年節可就沒法兒過了。”

諸立保持著沉默,並不接口,等著韓岡繼續。

“想必你也聽說了,如今南面的綱糧已經運抵東京城,不但在京中發賣,也會散給京畿諸縣。白馬縣這邊有一天三百石的定額。綱糧從東京運過來,也就接下來一兩天的事情,可以說糧價很快就要跌下去了。”

“聽說是多虧了正言的發明。”

“糧價既然要降,就不能讓其再漲上來。本縣有意發文,將白馬縣中的米價定為八十文一鬥。為防有人為奸,一人一次只能購買一鬥。諸立你是縣中最大的一家米行東主,不知你能不能當先做出個表率?”韓岡頓了一頓,又道,“……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只要你願意打這個頭,本官可以在你家明年的稅賦加以減免。而且賣出多少,等綱糧抵達後,我就補還給你多少。”

諸立低下頭去,掩起臉上的冷笑,不讓韓岡和他的三位幕僚看到。

白馬縣離著東京城有一百多裏地,但諸立他與行會聯絡得勤力的很,消息日日傳遞往來。東京城眼下是什麽樣的情況,他心裏都有數。

韓岡擔心縣中百姓過不好年,幾乎是強逼著自己給糧食降價。但諸立覺得這位年輕的白馬知縣,現在更要操心的應是他的嶽父才是。

發運司辛苦從南邊運來的糧食,大部分都給官戶買走了。幾處市易務賣糧的地方,都是排起了一裏長的長隊。排上一天,就只能買上一鬥糧,百姓原本的期待都化成了怨氣,可是眼見著就要爆發了。

不過就是因為王安石現在已經陷入絕境,諸立才不會蠢到跟韓岡硬頂。別看此時韓岡和顏悅色,好言好語。如果自己不點頭,保不準王相公的好女婿就會用上強硬的手段,以維護自家的威信。要是在快成功的時候,被當成殺給猴子看的雞,那未免就太冤了一點。

低頭彎腰,拱手行禮,諸立畢恭畢敬、老老實實地說道:“正言說什麽,小人就做什麽。正言讓小人將糧價降下來,小人回去後就將水牌全改了,一陌一鬥。”

一陌是七十八文,比起韓岡的要求還低了兩文。諸立此舉可謂是老實聽話。

但將店裏的存糧低價賣光又如何?諸立根本就不在意!

他早就將手頭上的大多數糧食都存放在鄉下的莊子上,以待明年開春——基本上糧商們都是將糧倉放在城外,要是全囤於城中,別的不說,這租地存糧的地皮錢就要吞吃很大的一部分利潤——老實聽命的賣光了店中的幾百石米面,不信韓岡還能有借口去他莊子上抄家去!至於補還什麽的,有最好,若是沒有,看看韓岡還有臉再對自己要求什麽。

而韓岡似乎沒有看出來諸立的小心思,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如此最好,還望你盡快施行。”

諸立恭聲答諾,告辭退了下去。

看著諸立離開的背影,方興立刻轉過身來:“正言,諸立答應得如此爽快,其中必然有詐!”

韓岡嘴角扯動了一下,像是在笑,但眼神冷得如同廳外池塘中的寒冰:“這一點我當然知道。”

陽奉陰違的事誰不會做,就算不違背自己的命令,韓岡也能為諸立想出許多變通的辦法。

“看正言的樣子已經是胸有成竹,想必對此局面早有所料,也做好了應對了吧?”魏平真微微一笑,問著韓岡,方興和遊醇都望了過來。

韓岡點頭:“是有些措施,日前王元澤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就此商議過。”

現在京城糧價的問題很麻煩。在糧商們賣力地做著絆腳石的時候,想要趕在年節前將糧價降下去,就必須一口氣放出大量存糧。

大災還在延續,加上一直以來的徘徊在高位的糧價,哪家哪戶不擔心日後斷糧,都想多買一些存在家裏。雖然一天一萬五千石的數額,用來供給百萬軍民其實勉強也夠了,但架不住人人都想多買一點。

韓岡為此估算過——也讓魏平真算過——想要用賣糧來平抑糧價,少說也要一下散出百萬石儲備糧,甚至兩百萬石,這樣才能將高高在上的糧價一下打垮。如現在這般細水長流式的零賣,根本無濟於事。東京軍民百萬,官戶買一點、富戶買一點,貧戶再買一點,一天一兩萬石轉眼就瓜分幹凈了。

所以有著宗室撐腰的糧商們,能穩如泰山地將糧價保持在高位上,就是在逼著王安石開常平倉。常平倉一旦敞開,他們立刻就會降價。

不過對於眼前的窘境,王安石、王雱、韓岡,還有新黨一眾,都不是沒有預計過。相應的應對招數,皆有所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