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離鄉難知處(下)

侯敂拍了兩句馬屁,又對韓岡道:“不過這些流民都是趕著要往東京城去,要不要將他們攔下來?這些流民都沒有過所,要攔下他們倒也不難。”

此時人們離鄉出外,並不是自由通行。和尚道士靠度牒,官員靠驛券,而百姓則是要靠過所。過所,就是路條,路引,相當於後世身份證、介紹信之類的東西。只是一張不大的紙片,但關系到外出行人是否有著合法身份。

而侯敂說得的確沒錯,流民們不可能擁有過所,他們在離開鄉裏的時候,絕不肯還記得到縣衙去花錢辦一張通行證,要扣留下他們在律法上有充足的理由。

但韓岡卻不同意:“此事不妥。必須是讓流民自願留下來,否則必落人口實。”他對侯敂笑了笑,“反正今天他們走不出白馬縣,現在就派人去招募雇工,想必他們也想早一點找到養家糊口的工作。”

韓岡否決了自己的意見,侯敂的態度依然恭恭敬敬,“下官明白,這就去辦。”

韓岡點了點頭,腰略略一彎:“勞煩了。”

“不敢,乃是下官分內事。”

侯敂行禮之後退了下去。對他的恭敬,韓岡已經習以為常,現在在外面巡視鄉裏的冉覺見到自己時,也是一百分的恭謹。不僅僅是官位的問題,更是進士和非進士的差距。換做是進士來做縣中的僚屬,絕不會像現在的侯敂和冉覺這般老實聽教。

世間重文,進士出身的官員一入官就身著綠袍,高出儕輩一頭,晉升之速更是遠遠過之。非進士出身的官員,就算在進士面前有些自傲,也是得靠著才幹,但侯敂和冉覺在韓岡面前,卻是沒有自傲的底氣。

侯敂走後,廳中一陣靜默,過了片刻,魏平真嘆了口氣:“終於來了。”

韓岡也跟著輕嘆一聲:“……是來了。”嘆聲過後,目光復為銳利,沉聲道:“終於到了!”

“正言。”魏平真向韓岡一揖,主動道:“在下去再查一下庫中的錢糧,不再看看怎麽都不放心。”

韓岡點點頭,魏平真老於衙中事物,比自己考慮得更周全。視線轉到方興身上,韓岡要說的話,方興心領神會。不待吩咐便說道:“我去幫著侯縣丞,也順便去看一下那群流民。”

“拜托了。”韓岡拱了拱手,起身目送他們各自出門。

回過身來,他對著最後一名幕僚。這名福建士子,雖然年輕,但將白馬縣學的幾十名士子管束得當,當得起出色二字。

“雖然現在正撞上大災,但學業決不能放下。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會盡量抽時間去縣學,但剩下的還是要靠節夫你多多費心了。”治下士子的水平也是考績的一個方面,韓岡可不願在這方面丟臉,“今年縣學推薦舉子去考太學外舍的時候,希望他們都能高中入學!”

“在下明白,正言放心。”遊醇抱拳,朗聲說道。

三名幕僚各有各的事要做,紛紛離開之後,公廳中只剩韓岡一人。手指習慣性地叩著交椅扶手,韓岡陷入沉思。

野渡既然能夠通行,那麽官渡也肯定要通航了。明天後天,白馬渡鎮那邊就該上報,申請開渡口——也有可能會擔心流民的問題,而拖延一陣,自己倒是不能讓他們這麽做。但不管怎麽說,接下來的幾個月,必然是最後的難關。就不知道朝廷中,能夠給他多少支持——如果能讓自己的職權早一點確定下來那就太好了。

在河北走了一趟之後,想必呂惠卿和曾布都不會再抱著什麽幻想。而是要全心全意地支持自己的工作。有他們的建言,說服天子就不會那麽困難。

昨日曾呂二人從河北匆匆經過白馬縣返回東京。在比前一次更為簡樸的接風宴席上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只看他們難以掩飾的憂色,河北兩路的整體情況肯定是十分不妙,比起韓岡隔著一條黃河看到得更為真切。就不知道他們回到京城後,會怎麽跟天子匯報了。是如實,還是曲筆,又或是掩飾。

兩人心境的變化,韓岡覺得短時間內,也不用擔心他們會鬧出什麽幺蛾子的事了。爭權歸爭權,但以河北如今的情況,一個不好,說不定整個新黨都要完蛋。而舊黨上下開始摩拳擦掌的樣子,幾乎都已經可以預見。外部的壓力變大,內部也不得不團結起來。這個時候,肯定先要將眼前的麻煩給解決掉。

他們又能靠誰呢?

如果只看白馬縣,其實情況還算不錯,水也有了,春麥也種下了,蝗蟲正在清理中,安置流民的場所更是完備。在白馬縣的百姓們看來,他們的運氣還是很好的,攤上了一個年輕有為的知縣。而白馬縣的情況落在天子和朝堂眼中,也能明白,要想不讓流民困擾京城——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他韓岡。

起身回到後院,韓雲娘帶著個使女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