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雨澤何日及(五)(第2/2頁)

吳充身為樞密使的矜持讓他不便放聲大笑,但仍是忍不住抿著嘴:“王介甫如今眾叛親離,曾布是一樁,鄭俠也是一樁。”

“樹倒猢猻散,正是這個道理。”李評笑道:“下官方才聽宮內傳來的消息說,昨夜官家拿著流民圖一夜都沒合眼,長籲短嘆,幾至淚下。官家為百姓憂心如此,我輩如何能妄食俸祿,而不想方設法為天子解憂?!”

“自當如此。”吳充點了點頭。

方才院中的吏人來報,對面的東府之中,王介甫身邊的一眾走卒,群居一堂,惶惶不可終日,多半也是知道末日將臨。只是等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讓吳充心中焦躁不已。

門外的廊道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吳充和李評一起望過去,只見一名小吏來到門外。通了姓名,卻是方才吳充派出去的親信。

親信進了廳中,看了一眼李評,走到吳充身邊低聲說了好一陣,方才直起身來。

吳充神色不動,只是沉默地揮了揮手,示意來人出去。在李評詢問的目光中,過了半天他才一拍桌案:“好個韓岡!”

……

韓岡隨著王安石從延和殿中告退出來。

雖然王安石神色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連步伐也依然保持著宰輔重臣的沉穩,但跟隨在身後的韓岡,還是聽到王安石極輕聲地舒了口氣,這一道險關總算是跨過去了。

翁婿二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過宮廷,在許多人的注目中,一路回到了政事堂前。

韓岡沒有隨著王安石往東府裏去的意思,他是開封府的僚屬,不是宰相的,眾目睽睽之下不便跟著王安石回政事堂:“嶽父,小婿這就要去見孫府尹,不知嶽父可有什麽吩咐?”

王安石定住腳,回頭看了韓岡一眼,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但又化作了一聲長嘆,將感謝的話收起,正色道:“玉昆,你可知從今日以後,再難有安穩的一天?”

王安石想說什麽,韓岡當然清楚,“小婿已經有所準備,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從普通朝官往宰執位置上走,身上怎麽可能不背上幾十上百本彈章?王安石做了這麽幾年宰相,彈劾他的奏章疊起來等身高,而呂惠卿、曾布等人,同樣都沒有少受彈劾。

爭權奪利,哪有不下狠手的道理。官場越往上,位置越少。你上去了,別人就要下來。韓岡現在已經是府界提點,再往上走,每走一步,就不知要踩下去多少人。而別人要上位,同樣也要踩著韓岡的頭上。

過去韓岡雖說升遷之速,建國以來屈指可數,但也不過是一個年資淺薄的普通朝官。又跟王安石因經義局鬧翻了臉,所以舊黨沒有將他當成攻擊的目標,而想著看翁婿倆的笑話。就算去年年底的綱糧搶運,外界所知的韓岡的功勞也只是發明雪橇車而已。

但這段時間他在白馬縣的一番作為,已經引起了所有有心人的注意。加上他升任府界提點,只要順利地將流民安置好,就是幫著新黨穩定了大局。相比有許多人不會願意看到韓岡成功,接下來,必然就是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

即將成為眾矢之的,韓岡早有了心理準備,遲早都要經歷的,早一點也不是壞事。只要天子信任,自己這邊不出大錯,任何彈劾都會無功而返。但關鍵的問題是,他必須得到政事堂的全力支持,而不僅僅是開封府。

韓岡道:“小婿即為府界提點,進入京畿的流民若有不妥,便是小婿的罪過。外人的彈劾小婿不擔心,只擔心有人壞事。”

王安石對此知之甚深,“今日得了玉昆你襄助,總能再撐上一兩個月。安置流民之事盡管安心去做,老夫不會讓人動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