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望河異論希(四)(第2/2頁)

而之前所用高築堤壩並開支河分水勢的策略,也即是西漢末年賈讓提出的“分殺水怒”的方略,並不是不好,還有若能分水分到後世那等讓黃河斷流的水平,那還要頭疼什麽黃河決堤?可現在做不到,每分一次水,水流就越緩,沉寂下來的泥沙就越多——這何時是個了局?反倒是束水攻沙看著能拖得長遠一點。

經過一段時間的討論,韓岡的幕僚們也都完全認同了這個觀點。

方興道:“等到今年冬天內堤開始修築,洪水未至時就能束水攻沙。而到了行洪期後,又可以緩解洪水沖擊外堤。大河金堤必穩若金湯。”

王旁望著河心滔滔濁流:“‘多用巨石,高置鬥門,水雖甚大,而余波亦可減去。’這是真宗皇帝當年說如何在汴河上修鬥門的口諭。如果洪水水勢高漲,多余的水就會從鬥門上漫過去。而內堤的作用,有一半也近於此理。”

韓岡搖搖頭,心中也不知道該嘆氣還是該感慨,就連王旁都能隨意舉用故事,而來源還是皇帝。

河防之重,實重於泰山。黃河三天兩頭決口,決口後,就是一瀉千裏,梁山泊——官場文字上稱為梁山濼——是怎麽來的?就是五代至宋初,黃河多次決口,每一次決口,洪水多半都湧向東面,最後在古巨野澤處瀦留,匯聚成浩浩蕩蕩的八百裏梁山泊。

作為通往京城的運河——五丈河的源頭,梁山泊水產豐富,同時又是將京東東路的出產運往京城的起點,但當初形成梁山泊時,京東東路死了多少百姓,淹了幾座城池,如今的人們都還能記得——就在真宗皇帝的天禧三年【西元1019年】,黃河決口,其位置就在白馬縣,“岸摧七百步,漫溢州城,歷澶、濮、曹、鄆、注梁山泊”——白馬縣的縣城都是重建的,前一座就在地底下埋著。

黃河的不馴,逼得當今世人不得不精研水利,所以連皇帝都能隨口說出個一二三來。生死攸關,此事也不足為奇。

所以具體施工,韓岡並無意插手。他提出的僅僅是思路。以自己的水利知識,對比起如今的水利工程學的水平,韓岡並不認為在技術上,他有什麽能指點人的地方。韓岡也見識過汴河靠近京城的一段,堤壩、水閘、橋梁,任何一處都閃爍著能工巧匠們的智慧。韓岡並不認為自己能勝過他們,而想必他們也能給自己帶來驚喜。

在工地上,大批的木滑輪組已經用在了夯土的木樁上,省了不少人工。而運土上堤費時費工,韓岡張榜懸賞,前兩天就有人來獻了一架修堤飛土梯【注1】,可以將泥土通過滑輪和繩索很容易地運上堤去。工程的進度能如此之快,除了韓岡在管理上的功勞,也有簡易機械大量使用的原因在。

而且方興、魏平真,這等幕僚在政務處理上的手段以及見識,都要強於一般的官員。而稍遜一籌的王旁和遊醇也逐漸歷練出來,加上手下的官吏聽命得力,做起事來也是得心應手。

上下一心,反對之聲幾希,雖然忙著,韓岡的心情還是很不錯:“明早我要去胙城縣看一下那裏的流民安置情況。鄭俠就要仲元你費心了,明日早點送其出境了事。”

王旁苦笑著點點頭,以韓岡如今在白馬縣受到的尊敬,鄭俠就算在驛館中都待不安生,自家等會兒回城後,也還要去驛館一趟。如果鄭俠受到折辱,對韓岡的名聲也不太好。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韓岡就帶著一隊人馬準備前往胙城縣視察。

一片蹄聲向著西門而去,忽然前方幾匹馬伴著一輛車,從城西門處的驛館轉出來。幾匹馬上,唯一的一名官員韓岡並不認識,可就算是用鼻子猜,也能猜得出來究竟是誰。

竟然是鄭俠!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兩人都發現了對方。

差不多是相看兩厭憎,韓岡無意上前,而鄭俠更不會上來相見。韓岡遙遙地拱了拱手,就見鄭俠轉開視線,不顧而去。

韓岡搖頭一笑,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一鞭望空輕揮,向著初啟的城門行去。

注1:就在熙寧九年,神宗重修東京城。內臣黃懷信等獻修城飛土車、運土車,“並創機輪發土……所省者十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