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嘆投殘筆(中)(第2/2頁)

至於王旁,因為他早就蔭補為官——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所以在七月的時候,韓岡為了方便起見,就薦了他入提點司,擔任勾當公事一職。天子一開始不同意,說這個職位太過低微,當是以選人出任,而王旁已是京官的身份。不過王安石勸過之後,天子才點頭下來。

韓岡回了內院,王旁與魏、方、遊三名幕僚一起整理著今天送來的文牘档案。用了半個時辰整理好,王旁就親自拿著,往後院去找韓岡。

走進書房的時候,韓岡正看著一封書信。聽到王旁進來的動靜,就擡頭道:“沈存中要調回來了。”

“沈存中……是沈括?!”王旁見過沈括,熙寧初年的時候也經常進出家中,只是混在一群小官裏,印象已經模糊了。見韓岡提起他,坐下來問道:“他前面在哪裏任職?怎麽調回來了?”

韓岡笑笑:“熙河路經略司機宜任滿回京。他所制的輿圖、沙盤,可比我所獻上的當年要強多了,天子看起來就準備用他這個長處。”

沈括在熙河路經略司接替的是韓岡的職位,做了兩年的機宜文字。在這段時間中,沈括走遍了熙河路六州,繪制了新的地圖,並藉此打造了沙盤模型。韓岡親眼見過,比起他當年主持測繪的路中全圖又要精細了數倍,可謂是名不虛傳,不愧是千古留名的沈括沈存中。

王旁聽著驚訝,韓岡竟然對沈括近乎針對性地重制地圖一事毫不在意。但他看了韓岡臉上的微笑,也就登時明白了。就是因為對自己充滿自信,韓岡才能毫無芥蒂地誇獎沈括,並承認自己的不足。

“是因為契丹人的事?”王旁問道。

韓岡則反問:“現在還能有什麽地方急著要整理輿圖的?”

契丹人趁火打劫的盤算已經傳遍天下,這一年來,京城裏有好幾次謠傳契丹鐵騎已經南下。

多少臣子都為此而上疏,表述自己的看法和意見。韓岡也不例外。他主張強硬回絕。契丹人欲壑難填,若任其予取予求,給了契丹人軟弱可欺的感覺,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化外蠻夷,畏威而不懷德,當嚴詞拒絕,並擺出不惜一戰的架勢,這樣才能遏制契丹人的野心。

由於韓岡的態度太過強硬,趙頊曾有讓其去河東與契丹人談判的念頭立刻就打消了。最後還是讓能耐下性子與契丹人辯論的河東轉運使劉庠,以及翰林學士韓縝,繼續負責此事,並調了長於地理、文案的沈括,準備讓他去與契丹人談判。

韓岡雖不在朝中,但靠著王雱,得到了消息也是十分及時,也隨之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去河東。

不過上書的不僅僅是京城裏的朝臣,還有外地的元老重臣:“天子問政元老,不過富彥國卻給了一個笑話回來。”

“什麽笑話?”王旁問著。

“‘邊奏警急,兵糧皆缺,窘於應用。須防四方兇徒,必有觀望者,謂國家方事外虞,其力不能制我,遂相嘯聚,蜂猬而起,事將奈何?臣願陛下以宗社為憂,生民為念,納汙含垢,且求安靜。’”韓岡讀著王雱的信,最後放聲大笑,笑聲越來越冷,“這算不算叫做內殘外忍?”

富弼的奏章第一個送抵京城,上面要天子“納汙含垢,且求安靜”,若是與契丹人交戰起來,國家內部必然有人心懷叵測,盜賊紛起。看到富弼的回答,韓琦、文彥博的奏章,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差別。

“富弼這是明著欺君!”王旁恨恨地罵道。

韓岡對此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堂堂宰相,不想著折沖禦侮,卻擔心著與契丹人開戰,會造成內亂。

這真是笑話了,能不惜一切地保護百姓的國家,怎麽可能會有內亂?看富弼的奏章,真像是老糊塗了。

可韓岡知道富弼一點都不糊塗。

與只憑血緣就坐上帝位的天子不同,能升任宰相的沒有一個會是簡單人物。富弼出使遼國的時候,當年對遼人還算強硬,在仁宗皇帝、宰相呂夷簡、已經爛掉的大宋官軍,加上西夏李元昊一起拖後腿的情況下,添了二十萬歲幣將危機度過去了。

可現在國勢大漲,軍事力量遠過於仁宗之時,卻一轉變得瞻前顧後,不是富弼變得膽小苟且,而是別有一番用心在。

韓岡冷笑著,這就跟自己一樣,都是明知契丹人絕不會南下,所以所上奏疏中,都是摻著個人的政治目的。富弼要廢新法,而韓岡則僅僅是不想去河東與契丹人磨嘴皮子。

從富弼到王安石,再到他韓岡,明眼人都知道契丹人不可能南侵,但天子不相信。只是從問政元老一事上,趙頊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如此一來,自己的嶽父,可能當真要辭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