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成事百千擾(中)

過了年,假期也結束了,不過人心還是散著——畢竟上元節還在前頭。

韓岡回到軍器監的時候,衙門中的氣氛也是懶懶散散。而新年當頭的第一件事,就是軍器監丞白彰站出來說,今年監裏的燈山在過年的時候不知怎麽壞了,要趕緊修好,不然趕不上上元燈會,可是會在天子面前丟臉的。

“哦,這可真是不得了!”韓岡將諷刺的話埋在肚子裏,如今的風俗如此,他也無意頂著來。

元旦的熱鬧只在家中,上元節時的熱鬧卻在街巷上。地方上的州縣都是放燈三日,而京城則是放燈五日,從正月十四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八。府院監司、皇親貴胄,甚至各家行會,幾乎都要紮彩燈、造燈山。

這些彩燈、燈山,從冬至之後就開始打造。到了臘月十五,便有許多家彩燈放到景龍門“預賞”。不過府、院、監、司各衙門的燈山,則是上元節時方才亮相。

誰家的燈山在亮相時博得喝彩最多,誰家的面子上就有光彩,若能得到天子垂顧,那就更是不得了,一年之中都是個榮耀。真正要等到節日的氣氛過去,那是要到正月十八之後。

曾孝寬今天人在樞密院,並沒有來監中,韓岡也無意等待他的意見,直接問道:“燈山之事,監中由誰人主持?”

白彰恭聲道:“正是下官。”

想想也是,若不是白彰主持,他也不會主動站出來稟報。韓岡道:“即是如此,那就由你全權負責。監中人事,你比我要熟悉,人手由你來點選。必要時可以日夜趕工,多出的花銷則從公使錢賬上走。”

“……”白彰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立刻應承。

“難道修補燈山要用到多少人手不成?”

白彰道:“燈山下官已經去看過,整個都垮了下來。新造反而比起修補還要容易一些。”

韓岡心頭微感不耐:“那就新造!方才也說了,由你全權負責,我和曾都承只要在正月十四見到監中的燈山擺在禦街上。”

白彰拱手接了命。

把燈山的事做了決定,將這個不著調的任務推回給了下屬,擺在韓岡手上的還有監中一個年假積攢下來的諸多公務亟待處理。

軍器監中的屬吏並沒有給韓岡玩什麽花樣,遞上來的卷宗和文案,都是分好了類別,並將建議貼在了文案上,以供他參考。

許多衙中胥吏,為了給新任的上官一個下馬威。往往都會將大量的公務部分門類的一起堆上來,讓上官批不勝批,最後知難而退。韓岡本也有了心理準備,但軍器監的屬吏卻是老老實實地照著規矩來——不知道這是不是呂惠卿和曾孝寬釋放的善意。

不過事情畢竟不少,等到韓岡將手上的公務都處理完,已經是下午了。幸好並不是天天如此,要不然呂惠卿和曾孝寬也不可能將三四個、五六個,多的時候甚至有十幾個兼差都給背到身上。

喝了杯熱茶,歇了一陣,韓岡將門外聽候使喚的小吏叫了進來:“去把金作和爐作的作頭都找來。”

聽了韓岡的吩咐,小吏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大小金作、大小爐作,軍器監中負責鍛鋼冶鐵、打造鐵質零件的四個作坊的作頭都被找了過來。

這些作頭都算是官員,身上帶著的是武職,穿著一身青色官袍。不過有的已經入流,從九品、正九品都有,有的則是尚無品級的流外官——他們是被特許穿了青袍。基本上都是熬年資熬上來的,各個都有四五十歲,從外表上看,也都是工匠模樣,與身上的官服一點不配。

等他們行了禮,各自坐下,韓岡開門見山地道:“想必諸位都聽說了本官打算做什麽了吧?”

一眾點頭回應,齊刷刷地回答:“下官明白。請舍人盡管吩咐。舍人說什麽,下官們就做什麽。”

韓岡打算打造鐵船的消息已經在京中傳播開,但軍器監中的官吏都知道,至少在過年前,這位新上任的判軍器監並沒有動靜,想來到了年後,肯定就要調集人馬開工了。

“要造鐵船,第一個就是要有上等好鐵,必須要堅韌,易於彎折打造,能受風浪沖擊。這是擺在頭裏的第一件事,所以本官想要問一下,爐作和金作能不能提供合適的鐵件。”

坐在這裏的四位都是真正專家,韓岡要想打造鐵船,第一步就要聽取他們的意見。

說句實在話,官員中不學無術的有之,只知道吟詩作對的有之,但的的確確也有許多出類拔萃的人才,而更多的官員,尤其是參與實務的底層官僚,對於手上的工作熟悉和精通程度都遠遠超乎後人的想象。道理也很簡單,若盡是些無用之輩,如何治理一個偌大的國家?

大爐作的作頭臧樟,就是這樣的專家。他已經有六十歲了,在軍器監五十一作中,名望不低,在四人中也最敢說話:“若說好鐵,那就不能用石炭煉的北鐵了。北方冶鐵用石炭,南方用木炭,而蜀中用竹炭。石炭煉出的鐵性多脆,南方和蜀中的鐵便堅實許多。現在監中用鐵,多從徐州來,斬馬刀若是換做河北鐵,斬不了幾人就會壞了。也就鐵鞭、馬鐙可用北鐵。如果要造鐵船,肯定要用徐州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