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成事百千擾(下)

“想不到韓岡連龍骨、船肋都知道,他還真是關西人嗎?”呂惠卿回頭對弟弟呂升卿笑了一聲,回頭再問趁著夜色,來府中報信的軍器監丞:“用鋼鑄龍骨僅僅是貴嗎?”

“不僅是貴,而且也沒那麽多好鋼,磁州一年也不過那點分量。大爐作也沒有這個能耐。龍骨、船肋耗用的鋼料實在太多了。”白彰的口氣很確定:“下官雖然沒見識過如何造船,但總算見識過修船。幾年前朝廷重修,就用了軍器監的人。”

“修禦舟?是黃懷信主持的吧?”呂升卿對此還有些印象,“當時是將禦舟拖到金明池邊叫大澳的池子裏,把船用木樁架離了水,在架子上修船。後周顯德年間的辟金明池時就造的觀水軍交戰的禦舟,一百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修,換了多少朽爛的船板下來。”呂升卿嘖嘖著嘴,“除了裏面的架子,幾乎都換了,跟打造新的一樣費時費工。”

“說書說得是。修船的鐵釘全都是小金作打造的,當時還沒軍器監呢,下官也還在三司胄案衙門裏聽候差遣。”

軍器監成立之前,下面的作坊主要都屬於三司胄案,不過現在胄案已經給撤銷,統管軍器制造的就只有軍器監一家。這其實就是呂惠卿一手推動的。

白彰繼續向呂家兩兄弟介紹道:“龍骨、船肋就像房子的大梁、椽子,用得材料決不能節省,好歹要幾千斤鋼料。一柄斬馬刀也只要二兩鋼,一艘鐵船的龍骨和船肋如果都用上鋼料,幾乎是斬馬刀局半年的花銷!”

白彰聽說了韓岡要用鋼料鑄龍骨就哈哈大笑了一場,現在在參政府中提及此事時,依然忍不住要笑,“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韓舍人實在太心急了,三五艘鐵船就用掉天下武備一年的鋼料,桑家瓦子變戲法的張寶兒能無中生有、望空采花。韓舍人如果當真要用鋼料來造船,下官就只能去求張寶兒了。”

“韓岡說用鐵直接鑄船不行,當真是不行嗎?”

“如果想要一次鑄成,注定造不了大船,幾千斤的鐵佛鐵鐘鐵鼎好鑄,十幾萬斤的船那可誰都沒辦法。下官也打聽了,鳳翔斜谷船場,一艘六百料、七百料的綱船,所用的木料就要上萬斤。換成鐵,三五萬斤少不了的,再大一點的船,那就要十萬斤往上了……天下沒人有這本事!”

“蒲津渡【位於今山西永濟】上的鐵牛一頭也有十幾萬斤,怎麽不能鑄?”

呂升卿走過黃河蒲津渡上的浮橋,拴著蒲津浮橋的八頭鐵牛,連著下面的底座,平均一座十幾萬斤也都是有的。如今的鑄造工藝不會比唐時遜色多少,怎麽就鑄不成?

“說書,鐵牛那可是實心的,而船是空心。說到空心,鼎也空心,但鼎身多厚?船身最多可也就只能有一寸厚,否則肯定會沉。韓舍人也是這般說的,還說了如何換算。說是鐵船要想浮在水上,其自重必須要輕於排開的水。”

“說得有理,做起事來卻不成。”呂升卿哈哈笑道:“一向以為韓玉昆是做事的人,治才了得,沒想到換到了軍器監,卻是連出笑話。”

呂惠卿沒跟著弟弟一起嘲笑韓岡,他猶記得當年在王安石府,剛剛得到官身的韓岡在王安石面前侃侃而談的場面。小瞧對手,從來都不會有好結果。

“你前面不是說韓岡準備打造鐵板嗎?”他問著白彰。

“若是打算學著木船那般,想把鐵打成船板也難。”白彰搖著頭,“掄錘子可不知捶到熙寧幾年去。下官聽說關西岷州的滔山監。在鑄錢的同時,也打造軍器。他們在鍛造甲頁和刀劍時,用的就是江西景德鎮破碎瓷石的水碓。比人力要省,只是冬天沒水的時候就不行了。韓舍人也說了水碓的事,但東京城裏的河水,幾乎都是開辟出來的溝渠,水流極緩,根本用不了水碓。所以已經懸賞百貫,征求用畜力或人力的鍛錘。”

呂升卿還是忍不住要笑:“臨時抱佛腳,就不知有幾分用了。”

“未必沒有成效。在白馬縣幫他開井的那一個井師,不是已經授了官了嗎?錢是小事,但如果有人念著一個官身,肯定會為此盡心盡力。”呂惠卿板著臉說道,“還有幫著天子打造沙盤的田計,他可是捏泥人的出身,照樣被韓岡薦了做了官,如今掛名在樞密院中。”

“此輩亦能為官……”呂升卿的口氣有著說不出的諷刺。

“有功於國,雞鳴狗盜之輩亦可用!”

這些年來,呂惠卿被那些只有嘴皮子的政敵惡心透了,越發地認同起魏武帝的用人策略。

而從神臂弓開始,但凡能獻上軍國之器的,朝廷都不會吝於一份俸祿。田計得官理所應當,而來自於蜀地的鑿井法,一年來也在韓岡著力推廣下,在京畿傳開了。旱澇保收四個字,引得多少村子湊錢鑿取深井,打造提水的風車。那井師也是幫著救了幾十萬流民的!呂惠卿並不會可惜賞賜給他的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