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正言意堂堂(中)

“看著天子模樣,怕是就在等著韓玉昆的好消息。鐵船啊,試問木舟如何能抵擋?當能橫行水上!”

案上的禦酒清澈如水,將天上的一輪圓月和馮京得意的笑臉,一齊映在杯中。這是難得的一箭雙雕的機會。禦酒綿香,後勁十足,馮京此時正醉意上湧。

韓岡初來乍到,在軍器監中孤立無助。看到鐵船彩燈,就算想放把火說成是意外,也找不到人去聽命行事——已經壞了一次,上元節前的兩天,不知多少人日夜守著。想到韓岡只能在旁邊幹著急,看著彩燈被拖到宣德門,馮京便忍不住心中的快意。

上首的韓絳低頭看著酒杯:“韓岡素來穩重,不意今次行事如此輕佻。真不知是誰教出來的。”

韓絳似是意有所指,馮京卻不會承認,讓他去猜好了:“韓玉昆要光大關學門墻,傳播格物之說。將寶全都壓在了鐵船上,雖然的確急躁了些。但年輕人,心急也是難免的。”

韓絳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王珪則笑道,“心急也無妨,只要能見功就好。”

馮京哈哈笑道:“以韓岡的品性,向來是有的放矢,想必已經胸有成竹了,倒也不必為他擔心。”

呂惠卿聽著,暗自一嘆,都是明眼人,都在懷疑甚至確定是馮京做了手腳。其實這也是因為馮京今夜為了釘死韓岡的罪名而說的那些話,讓他無法隱瞞自己的動作。

馮京是有恃無恐,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沒有罪過的。難道還能為軍器監的燈山立案不成?

韓岡除非能盡快拿出鐵船,否則身上的汙名已經洗不掉了,即便知道馮京下的手又如何?而他呂惠卿即便想自證清白,也沒有辦法,誰讓他是前任的判軍器監,任誰都會懷疑其中有他一份功勞。

鐵船造不出來,至少幾年內絕不可能。不論韓岡是承認還是否定,都會壞了名聲,失去天子的信重。沒了這兩樣,要將他趕出京城,再容易不過。

“韓岡畢竟是太心急了。”

正如韓絳方才所說,韓岡還沒有造出鐵船,就已經為了宣揚格物之說,先行寫下《浮力追源》,在天下傳得沸沸揚揚。不論誰看了那本書,都會覺得韓岡去軍器監就是為了打造鐵船。

但這個做法其實是個輕佻之舉——更是自取其辱。只要輕輕在後一推,將此事給定下來。一旦韓岡不能盡快造出鐵船,看著他不順眼的士林中人,可不會留絲毫口德。

“自找的!”

可呂惠卿覺得自己被卷進來卻是無妄之災。

兩相兩參,呂惠卿排名最後。資歷比不過王珪,地位比不過韓、馮,但在中書中,他的發言權還是最大的。不過這一次,他真的是被馮京害苦了。

深深地盯了馮京一眼,這筆賬,呂惠卿他是記下了。

至於韓岡,呂惠卿倒也管不了了,只能送他四個字——自食其果。不論是苦的,還是甜的,都是韓岡他自己種下的。

……

今天是上元節,不過韓家僅僅是擺酒置宴,自家人在一次聚著,並沒有出去賞燈。韓岡在禦街上應過卯,也就直接轉回來,不湊那個熱鬧。

越是熱鬧的節日,京城中就越亂。尤其是拐賣人口的人販子,這時候最是猖獗,而且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富貴人家的兒女。身上的飾物還有本人,都能賣上高價。每年都有聽說哪家官員的子女被拐走的消息。韓岡就是準備等到正月十八,稍顯清靜的時候再一起出去觀燈。

“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退也退了,讓也讓了。怎麽都沒想到,呂吉甫竟然還是忍不住跳了出來。”韓岡輕拍桌案,和著樂曲的節拍。住在街對面的天章閣陳侍制,請了一隊樂班來家,絲竹之聲繚繞於周圍的街巷之中。

與韓岡在家中後院中對飲的馮從義輕聲問道:“當真是呂參政?”

韓岡沉默了一瞬間。當時看到曾孝寬慌亂的樣子,讓他也不能確認。不過呂惠卿的嫌疑也的確最大,白彰是誰的人,軍器監中哪個不知道?只是韓岡並不在乎究竟是誰主使,已經是贏家了,何必在乎自作聰明的輸家是誰?

“不過這手段倒是出人意表,讓人嘆為觀止。”韓岡幾天來,一直都為這逼他上烤架的手段拍案叫絕,“燈山壞了一次後,加急趕工了六天才打造出了新彩燈,趕在上元燈會的前兩天才看到。拆又不能拆,改又不及改,只剩兩天的時間,做什麽都來不及了……上元燈會,熱鬧的是觀燈,不是造燈。哪家監司的主官都不會將彩燈放在心上,全都是丟給下面人來負責。這還真是鉆了個空子,防不勝防啊。”

馮從義悠然長嘆:“可惜就要回關西,看不到呂參政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表情了。”

嘆過,又呵呵地笑了起來。天下聞名的俊才,又是執政一級的高官,卻是機關算盡也奈何不了他的表兄,馮從義當然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