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升平(五)(第2/2頁)

呂惠卿急著找他過來說一段廢話,這是在以協商、妥協的姿態來表明態度,緩和兩人之間緊繃的現狀,改變過去疏遠得近乎於敵對的行為。至於王安石因李士寧被牽涉進謀反案,僅僅是個借口,韓岡都無意細問,只是笑道:“不知馮相公會不會想趁勢掀起一番波瀾來。”

“這是肯定的。不過天子聰明英睿,不會偏聽偏信。”

與聰明人說話當然讓人輕松,只是韓岡反應太快,也讓呂惠卿心生忌憚。自家的兄弟此時還是懵懵懂懂,呂惠卿雖然也不願將自己的退讓,給弟弟看出來——同樣也是這個道理,他並沒有請章惇同來——但呂惠卿也是免不了有著恨鐵不成鋼的嘆息。

在因為之前招攬不成而兩人變得生疏之後,呂惠卿終於決定調整對韓岡態度。就像呂惠卿不能將章惇當成自己的門下走卒來使喚一般,以韓岡如今的成就,加上天子的信任,也足以當得起政治盟友這個身份。

雖然對過去之事心中猶有芥蒂,可韓岡既然表現出了足夠的實力,那麽就沒必要再糾纏於舊怨。攜起手來,眼望未來那才是最好的做法。無論如何,對於雙方來說,對方都不是亟須擊敗的敵人。

“但天子對馮相公始終信任有加。”韓岡說著,“許多事,天子都會咨詢馮相公的意見。”

“有王禹玉在,馮當世怎麽能比得過他?”

“說起天子信重,東府之中,無人能及參政。”

“玉昆你何曾稍遜。”呂惠卿笑道:“尊師張子厚,能教出你這位佳弟子。子厚與我份屬同年,當年在新科進士之中就已博通經義,深悉禮法而著名。”

“只恨韓岡所學不能及先生之萬一。”

呂惠卿抿了一口茶:“去歲郊天大典,禮儀上有多處不盡人意,天子有意將宮中禮樂重新修訂。”

韓岡嘆了口氣:“只恨家師如今多病,教書傳道之余,已無力多涉其余。否則考訂禮格,必能讓天子滿意,士林信服。”

“聽說馮當世可是格物致知四個字聽著就頭疼。”呂惠卿半開玩笑地說著。

韓岡笑道:“馮相公這些日子倒並沒有在軍器監的奏事上有所刁難。”

之前馮京、吳充與自家為敵,是因為他露出了破綻,給兩位宰輔看到了機會——更確切點說,他們以為他韓岡露出了破綻。但眼下,既然自己以《浮力追源》一時名滿天下,在上深受天子信任,在下也已經穩穩地控制住了軍器監的局勢,無懈可擊。馮京、吳充兩人,都不會蠢到再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而只會是在政事堂中試圖把持大權的呂惠卿。

呂惠卿微皺了一下眉,話鋒一轉:“如今諸法皆備,但丁籍產簿已經多年未有修訂。若無五等丁產簿為憑,賦稅難以收取,而任何法令也都難以實行。只是眼下一旦修訂,定會有人作偽,使得鄉宦得利,而小民遭受刻薄之苦。”

“可是手實法?”韓岡早就聽說呂惠卿想要做什麽。

兩人間的話題兜兜轉轉,終於說到了正題上。不過這樣才對,作為政治盟友,盡管高下依然有別,但兩方之間的關系是靠了利益交換來維系,而不是賞賜和奉承的關系,只是看起來倒像是市井販夫之間的討價還價——雖然本質也的確是一樣。

“如果讓百姓自報,必然會有人行奸……參政是不是準備獎勵首告之人?”

“自然。”呂惠卿輕飄飄地回到,毫不在意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

韓岡忽然覺得,呂惠卿是不是在擺脫王安石的陰影上走得太遠了一點。雖然呂惠卿方才已經表明了為了維護王安石會不遺余力的態度,但眼下,他明確地說出要推行新的法案,韓岡免不了要懷疑起他到底有多少是厭倦了王安石得力助手這個身份。

“奈何世人貪利者為多。”

“朝中自會遣人去各路監察,清理其中弊端。”

“參政,可是有市易法在前。”韓岡提醒著呂惠卿,手實法可是與市易法一樣,都是要耗費大量政治資源的法案。

呂惠卿雙眼盯著韓岡,眼神一下變得犀利起來:“……陛下是支持新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