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墻成垣隳猿得意(上)

“袁十二平常都悶不吭聲的一個人,怎麽就敢在京城裏面放火呢?”

“燒了又能怎麽樣?一口氣出得是痛快,但那軌道才值多少錢,聽俞六丈說,修起來只花了一百五十貫而已,九牛一毛啊……今天燒了,明天就能給造起來,轉眼就能用上。沒看這幾天,李木匠都不在嗎?給請去打造軌道了,現在汴河、五丈河上,多少家商行都準備要用上軌道。但袁十二他們呢?他們又是什麽樣的下場!”

“聽說韓舍人在天子面前幫他們求了情,除了袁十二肯定要刺配以外,其他都是在開封府裏杖責後就放了。可日後誰還敢雇他們做事?”

“說得沒錯!要是雇了人之後就不能開逐出去,以後誰還敢招人做工?”

“也不能一下就將十幾人一起趕出去,一家老小要吃飯啊!前些日子,城外水磨坊的那些廂兵去韓舍人家,也不是要討口飯吃嗎!?吳樞密說得也是有道理,東西是好東西,但壞了人家的生計,於朝廷並非好事。”

“有把子氣力,哪邊混不到一口飯吃!?更別提那些推磨的驢貨,不做事都有俸祿領的,你陳二錘子一天苦下來的錢,人家還不帶正眼看,你發個鳥善心!”

“賣苦力的活也不是多好的事。累得五癆七傷,年紀一大,別說是抗包了,就是走路也是一步三喘,什麽毛病都上來了。還不如趁年輕學門手藝。為了這點事就放上把火,把自己都陷進大牢裏去,何苦呢?何必呢?”

事不關己,一些話說得便是輕巧無比。幾個閑人坐在小小的酒家,一邊吃吃喝喝,一邊議論著最近京城裏的新聞,那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想不到殿上說得幾句話竟然都傳到外面來了。”

酒店裏間的包廂中,外間的議論聲透過並不厚實的板壁傳了進來。聽在韓岡本人的耳中,便付之一笑。

“誰讓玉昆你現在一直站在風尖浪口上,木秀於林啊!”王厚嘆著氣,用了一個聽起來十分嚴重的形容詞,“軌道和有軌馬車乃世間所無,玉昆你才智天授,讓人打造得出來。可區區商賈卻借此從中漁利,惹得京城生亂,責任最後都要攤到你的頭上去!”

“他們是聽過了軌道車的原理和大概式樣,自己讓人打造出來,其實與軍器監中正在打造的有很大差別。”韓岡對那些綢緞商人的做法倒挺歡迎,要是什麽都靠來軍器監偷,自己不動腦筋,那就沒有技術擴散的意義了,“只憑這一點相似,根本無法懲治那些個商人。也是因為我弄出來的東西皆是構造簡單,想到難,學會則不難。軍器監的軌道是為了更順利地轉運運到監中的貨物,遲早也是要擺出來了,屆時只要看上一眼,肯定都能偷學到一個大概。早一步、晚一步,並沒有什麽區別。”

小小的酒家並不是七十二家正店中的任何一家,只是靠著州橋近一點,就在與禦街隔了兩座坊的一條巷道中。很是僻靜,但往宮裏去卻很方便。

王厚這一次奉旨上京詣闕,昨天趕在入夜前剛剛入了京,今日只在宣德門前報了到,當即就有吩咐下來,讓他午後入宮覲見天子。時間趕得緊,他與韓岡兩人也只能在宣德門外將就一下了。兩人桌上連酒都沒有,只有幾盤精致的小菜。倒是外間的幾個伴當,有酒有肉,飽了口福。

“但罪責落於人手,遲早會被人用上的。”王厚搖了搖頭,前日他從王韶那裏聽說了韓岡到底跟多少名宰執關系不睦,心臟都差點停跳了,“玉昆你得罪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一點,謹言慎行才是自全之法!”

“小事而已,也不能把我怎麽樣。”韓岡以茶代酒的敬了王厚,笑道:“倒是處道你,怎麽變得這般謹慎了?”

兩年不見,王厚變得越來越像王韶,不論從相貌還是氣質,都與當年韓岡王韶初見時,有了六七分相似。王厚這兩年坐鎮西陲,手挽大軍,多多少少積累了一些功勞。在這次詣闕之後,很有可能就要調離熙河路,轉任他職。

“玉昆……這可不是小事啊!你能想象神臂弓流傳到契丹人或是黨項人手中的情況嗎?”

“泄露也無所謂,難道契丹、西夏就不會造弓弩,為什麽在這兩樣武器上還是遠比不上大宋?只有三五具的神兵利器對軍隊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十數萬、數十萬的裝備起來,才能提振一國軍力。神臂弓泄露也好、水力鍛錘泄露也好,想一口氣打造出以千萬計的兵甲,契丹和黨項都做不到,他們沒那個實力。”

技術誰也不能保證不外流,又不是發展到後世的那種精密的儀器,偷學起來一點也不難。唯一能讓大宋朝廷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就是規模。而真正決定國戰勝負的,也正是國力的較量。

無論是遼國還是西夏,都不可能在整體國力上與大宋相抗衡。同樣的水力鍛錘,對三國軍力的加成,絕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只要能將大宋經濟上的優勢轉化成軍事上的優勢,以舉國之力壓倒西北二虜,其實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