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聖賢需承傳人薦(下)

皇子有恙,病勢沉重,在朝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有人忙著找藥,有人忙著求醫,甚至還有求幸進的,獻上了刺了舌血寫的金剛經來保平安。而宮中也是延醫問藥,求神拜佛。至於其中情真與否,各自心裏都有數,絕大多數只是面上功夫。

至於呂惠卿,他根本就不去擔心皇三子趙俊的健康問題,甚至是生死問題也不關心。

天子不過二十五六,身子骨雖然弱了些,但在後宮中還能施展得開,兒女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只是養不大而已。還不到需要關心的時候,過了三十後如果還沒有子嗣,再急也不遲。

仁宗嘉祐時禦史中丞張昪,為人清介,不與同僚結交,仁宗曾戲言其“孤寒”。而張昪則直接反駁說仁宗才是孤寒,說:“臣家有妻孥,外有親戚,陛下惟昭陽【注1】二人而已,豈非孤寒”,據稱仁宗立儲的心思就這麽定下了。但那個時候,仁宗都四十歲了,身體也多病,肯定是生不出子嗣。而說如今的天子“孤寒”,未免嫌早了一點。

現在呂惠卿倒可以算是孤家寡人了。新黨這邊都是盼著主心骨入京的架勢,真正與自己馬首是瞻的也就那麽兩三個。鄧綰那棵墻頭草,在拜相詔書出來前,已經貼著自己,現在又往回倒了。

原本呂惠卿在王安石離去後,一舉升任參知政事,正是意氣風發,要一展長才。但上則受制天子,下則人心難定,左右又被政事堂中的同僚鉗制,雄心壯志無處施為。本來還有一分解脫的機會,誰能想到韓岡竟然突施冷箭。

王安石即將回京的消息一確定,身邊剛剛聚集起來的猢猻全都散了去。都說是樹倒猢猻散,可他呂吉甫還沒倒呢!到了這個時候,呂惠卿才發現,王安石等的三十年不是白等的,三十年積攢下來的聲望已經轉化為根基深厚的撐天之木,而自己只是纏在樹上的藤蔓而已。

可笑自不量啊!

呂升卿這兩天看著兄長心情不好,跟著在身邊說些話來轉移呂惠卿心頭的煩躁,對於始作俑者的韓岡並沒有好話,“可笑那韓玉昆,先是設法將王介甫請回京來,現在又張羅起讓張載入京的事,難道不知道這兩位雖然地位差距極大,但在儒門中都算是一脈宗師,大道根源則是南轅北轍,冰炭不能同爐。”

呂惠卿眼皮子動了動,其實他是不服氣的,張載跟他分屬同年,怎麽張載就是宗師?他呂惠卿也同樣在經義上成就非凡,不過是被王安石的光芒所掩蓋了。

“而且韓岡直接舉薦張載判國子監,這根本是獅子大開口,根本不可能成事。國子監祭酒、司業誰都不能指望,依照故事,國子監長貳之位極少授人。就算再大的名望,也只能做判監。”呂升卿說得興起,“不過判監也不是這麽好做的,當年的名儒胡瑗,被範仲淹舉薦到國子監中之後,只是擔任國子監直講的一職。”

“韓岡為人多智,呂大防是個沉穩如山的人,王珪則是滑不溜手,他們三個哪裏會犯這等錯?明明白白地是要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剛剛在韓岡手上吃了大虧,前面還有板甲、飛船之事,韓岡的心術手段,呂惠卿早就領教過了,倒也不會認為是他糊塗。

呂升卿聞言發了一陣愣,然後嘆道:“……那以天子的心性,張載還真是入京定了。”接著有勉強笑起來,“想來王介甫入京後,聽說自己女婿的作為,臉色必然很好看。”

呂惠卿沒有笑,他怎麽可能為這等事開心。

要不要直接阻止張載上京?

剛升起這個念頭,呂惠卿就搖搖頭,他這時候還表那個忠心做什麽!?由著他們翁婿兩個鬥好了。自己若是越俎代庖,當真整下了韓岡,說不定還讓王安石看不過眼,疏不間親啊!但他呂惠卿也決不是任人欺辱的,反正王安石今年五十五,而他呂惠卿才四十四,遲早能等到王安石保不住韓岡的那一天。

等到入夜之後,呂和卿也回家來了。

呂和卿新近轉任開封府推官,正巧攤到了陪同監斬的差事。今天就是在街市上,給趙世居、李逢謀反案收尾。淩遲三人,腰斬三人,開封府外的市口上很久沒有那麽熱鬧。

呂和卿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但一天之中,連著看了三場鈍刀片肉的戲碼,接著又是三輪生切活人的場面,回來後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他在呂惠卿和呂升卿面前連連搖頭,臉上盡是不忍:“都是些無妄之災,不過是素行不謹,結交錯了人,哪個當真會有反叛的心思?一個個看著那真是叫慘啊,一直都在喊冤。”

“走錯了路,看錯了人,怨不得別人的。”呂惠卿顏色一沉。

呂和卿還是在嘆氣:“朱唐授了內殿崇班,賞錢五百貫。首告一人,得賜即如此之豐,恐日後年年可見人謀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