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都中久居何日去(五)

韓琦終於死了。

在病榻上纏綿了數月,趙頊不停遣使送醫送藥,又以加封來沖喜,但最終還是沒有能挽回這位相三帝、立二主的元老重臣的生命。

這個消息讓朝中的許多人松了一口氣,從歐陽修開始,從仁宗朝中葉開始引動天下變局的那一幹名臣,終於一個個地退出了這個時代。

先是歐陽修,繼而是呂公弼,現在又有韓琦,接下來,富弼、曾公亮、文彥博、張方平,這一幹人都是垂垂已老,什麽時候離開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已是新舊交替的時候了。

就算是王安石、韓絳、馮京這樣的宰相,在韓琦他們的面前都是小輩。

已經故世的歐陽修是一代文宗。當代文學之士,無不出自於他的門下。而韓琦則更是持天下名臣牛耳。國有定規,為官者不得在鄉中任官,只有元老重臣可以衣錦回鄉作為朝廷的恩寵。而有宋以來,能三次守鄉郡的重臣,就只有韓琦一人。

趙頊卻是很有點傷感,沒有韓琦的扶持,就沒有他父親趙曙登基為帝,當然就更沒有他現在的位置。

趙曙不過是濮陽郡王家的十三子,沒有得到皇儲職位的時候,他就不過就是個團練使,甚至不敢去想郡公這樣的爵位,一個縣侯就能把他打發了。而作為郡王家不知多少個孫子中的一員,趙頊更是不敢奢求什麽,他幼年時是在宮外長大,從來沒有享受過皇儲該有的教育和重視。而十四歲之後,能成為一國的重心,全是韓琦的功勞。

收到韓琦的遺表,兩府重臣們也議定了韓琦的謚號——忠獻,以及他的追贈——尚書令。

“從明日起,輟朝三日,為尚書令、韓太師哀。”

就在崇政殿上,趙頊吩咐下去,命翰林學士起草詔書,這是元老重臣都能享受到的恩榮。

“藍元震,朕欲於後苑為太師發哀,你且速去準備。”

藍元震領命後去後院,準備祭奠用的器物。而趙頊提起筆,親自為韓琦撰寫著碑文。

飽蘸了濃墨的毛筆在展開的紙面上只是稍作停留,便八個字一氣呵成——兩朝顧命定策元勛。

八個字用著篆字書就,趙頊書法上佳,寫出來的時候,也是氣度自蘊。李舜舉在旁邊為趙頊按紙磨墨,看到天子為所寫的碑額,暗暗點頭。

這八個字也只有韓琦夠資格收受。仁宗傳為英宗時他是首相,而英宗傳位今上時,他也是首相。顧命、定策,兩樁功績韓琦都是排在第一。

題下了碑額,趙頊又親撰碑文,不勞翰林學士、中書舍人代為起草。而是自己親自來寫。

趙頊並無捷才,遠遠比不上在幾百萬名士子中沖殺出來的翰林學士。當章惇已經將詔命用四六駢儷的文字寫好之後,趙頊又用了半日工夫,方才寫好了幾百字的碑文。

放下手中毛筆,趙頊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待到紙上墨跡稍幹,他拿起來對李舜舉道:“傳朕諭旨,賜太師家中銀兩千五百兩,絹兩千五百匹,李舜舉,你代朕將這幅碑文連著賜予的銀絹一起送去相州。”

李舜舉連忙走下去,跪倒接了聖旨。

“張茂則。”趙頊又點起另一位內侍中的高官——入內都知張茂則,“太師的葬事由你管勾,不得有任何差錯。”

張茂則叩首領命:“臣遵旨。”

“童貫。”趙頊接著再點起今天在殿上當值的小黃門,“去查一查安陽知縣是誰?”

童貫連忙去查找名單,轉眼就回來報告:“是嘉祐八年的進士呂景陽。”

趙頊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麽印象,皺眉想了想:“再去查一查相州觀察是誰?”

“是陳安民,於去歲上任。”

這個名字趙頊就記得了:“是文彥博的妻弟。”他又有點驚訝看看童貫,怎麽這回不用查就能回答了?

童貫慣會察言觀色,連忙道:“奴婢方才一起查看過了。”

“嗯,挺會辦事。”趙頊滿意地點點頭,沒想到長相完全沒有一般內侍的陰柔的小黃門,心思竟然這般細膩,“過兩日去禦藥院聽候使喚。”

童貫立刻跪下來叩頭謝恩,臉上露著謙卑和感激,心中則已是欣喜欲狂。

想要在宮廷中晉升,除了跟對人之外,就是要靠運氣,只要抓到一次機會讓天子滿意了,就能一舉飛升。過去童貫因為跟隨李憲,加上又曾經多次擔任傳詔使臣,在天子面前留了名,就進了崇政殿中服侍。但他的運氣就此而止,一年多也沒見動過,但今天終於時來運轉,給他抓到了機會。

趙頊豈會在意一名小黃門的心思,提聲對著另外一名翰林學士道:“命相州觀察判官陳安民、安陽知縣呂景陽及入內都知張茂則同管勾太師葬事,許即墳造酒,以備支用,”頓了一下,“再命同知太常禮院李清臣,往相州即其喪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