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三)

十月初的汴京城,夜晚越發的寒冷起來。寒風呼嘯著,讓還沒有來得及換上冬衣的人們,渾身都凍得如墜冰窟一般。不過馮宰相府後花園中的池畔小廳中,火盆中烈焰熊熊,讓廳內溫暖如春。

“還是煆燒過的焦炭火旺,比起石炭要強出不止一籌了。韓玉昆得判軍器監,發明眾多,可謂是如魚得水。”說起韓岡,馮京言笑自若,似是心中已經毫無芥蒂,“當初他不肯接下中書五房檢正公事,世人都以為他畏難,誰能想到他自有腹中錦繡。”

與馮京對坐的蔡確則是笑道,“只是為了霹靂砲泄露一事,天子心裏可是很有幾分不快。保不準哪天遼人手上就有了飛船,皮室軍人人身著板甲。”

“韓岡硬是不認罪,天子肯定少不了心頭有氣。但現在只是小罪,若是以為認了無妨,日後板甲、神臂弓泄露出去,那就是重罪了。”馮京將溫好的酒倒入杯中:“所以說韓岡這次也算是聰明了,寧可觸怒君上,也不願給日後留著後患。”

“說得也是。”蔡確點頭附和,“現在不將有罪無罪確定下來,日後有得苦頭吃。”

盡管在西夏的軍隊中出現的霹靂砲,是韓岡尚在河湟、並沒有開始宣傳格物致知的時候,就已經用在了陣上,應該也是在那個時候泄露出去。但韓岡卻不能辯解說他傳播格物之理與軍器泄露一事無關。萬一日後西北二虜的軍陣中再出現飛船,士兵裝備上板甲,那時又該怎麽辯解?這是明明白白的陷阱,韓岡當然沒有蠢到跳下去。

而且為了日後著想,韓岡也必須逼天子給個說法,因為格物理論的傳播,讓敵國學去了霹靂砲、飛船、甚至雪橇車、板甲的制造方法,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

馮京拿起酒杯淺嘗一口:“不論對錯,天子現在都少不了要靠韓岡掌管軍器監。他有恃無恐,自然敢於頂撞天子。”

不論從任何角度,韓岡肯定是有罪的。但是,朝堂上得出的結論不是看誰對誰錯,而是看需要。天子覺得誰對朝堂更重要,誰就能留下來。過去也不是沒有宰相犯了重罪,彈劾他的禦史掌握著再充分不過的證據,但天子就是站在宰相一邊,而讓禦史出外。

“只是細細算來,還是有些得不償失……”蔡確一向看重天子的看法,韓岡的行為實是愚不可及,“韓岡雖然逼得天子改認其無罪,但終究還是有失聖眷的舉動。”

“得失與否,各由心證。”馮京笑道:“我們看來冒著失去聖眷的危險是得不償失,但在韓岡眼中,說不定還是合算的,他不顧毀譽也要推廣氣學,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身為宰輔,馮京不便出外飲宴,只在家中請人喝酒。王安石復相之後,蔡確沒有刻意與馮京疏遠,作為禦史台的主要官員,不與新黨為敵就是善意,太過貼近王安石,反而惹禍上身。倒是與馮京,那就是親戚間的往來,並非曲意逢迎。

不過馮京已經做了一年的宰相,蔡確在京城中已經拖不下去了,兩次應付場面式的上書請郡,再來一次,多半就會給批準了。他不是吳充,能得天子信任,與親家王安石對掌二府。馮京的相位一時間無可動搖,蔡確自知今年之內必然要出外任官,要找一個好差遣,就要靠馮京來幫忙。

酒過三巡,兩人的話題已從韓岡身上轉到了禦史台中。

“鄧綰前日薦蔡承禧為禦史,今天應是他入台的日子吧?”得了蔡確點頭確認,馮京便問道,“持正你觀其人如何?”

蔡確搖搖頭:“沒看清他長相,只看到了臨川二字。”

馮京笑了一聲,也是搖了搖頭。

與呂惠卿、蘇軾、張載等人一樣,蔡承禧也是嘉祐二年的進士。不過這一點不足為奇。真正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籍貫——江西臨川。

臨川是文學之鄉,在江南西路也是以進士叠出而知名。蔡承禧的父親蔡元導甚至中過制科裏的茂材異等——制科第三等任官,等同於進士科狀元,難度可想而知——只是因為觸犯律條而被奪了功名,但他十幾年後重新出山,又是輕輕松松地與兒子一起考上了進士。可如今一旦說起臨川人中最為有名的一位是誰,則沒有第二個答案,當然就是當今的首相,新黨的核心、主持變法的宰輔王安石。

“朝廷之設禦史,就是為了監督百官。所以宰相無權舉薦禦史,只能有禦史台本身和翰林學士來薦,但蔡承禧的任命,少不了有王介甫的授意。”蔡確板著臉,也不避忌馮京同樣是現任的宰相。

“若禦史台也以王介甫馬首是瞻,東府就當真成了王介甫的一言堂了。”馮京對蔡確的表態很是滿意,“只可惜持正你已難在禦史台中久留。”

蔡確沒有接口,這就要看馮京怎麽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