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十八)

韓岡從宮中回到王安石府上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了吳安持送了幾人出了門來,竟然還在接待著賓客。

雖說是到了晚間,但來王安石府上吊喪的客人依然絡繹不絕。車馬擁堵在相府的大門口,比起平日裏來拜訪王安石的官員塞門的情況,甚至還要嚴重。

只是其中有幾個是真心來悼念王雱,又有多少是因為王安石的身份,也根本不需要多想。

嫌著麻煩,韓岡沒有走擁擠不堪的正門,而是轉了個方向,從側門進了相府。

因為王家的親友都來上門的緣故,此時的相府之中,比平時熱鬧十倍。不僅是一家老小都到場,也帶來了大批的隨從仆役,雖然都因為身在宰相府邸中,不敢有所放肆,但人數一多,怎麽看都有些亂。

韓岡從側門進來,門後就是偌大的用來停放車馬的庭院。只是過來祭拜一下就走的官員,他們的車馬都停在外面的街上,而要逗留一段時間的,則是將車馬都停在了偏門內的庭院中。

院中被車馬占了大半,還有更多的仆役,只是比起白天的時候少了些。

車夫、馬夫們許多都是席地而坐,閑極無聊地聊著天。不過他們交談時,還知道盡量壓低聲音。就是聽到了句笑話,在笑起來的同時就連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笑出聲來。

只是亂糟糟的樣子還是顯得缺乏秩序。唯有一隊陌生的元隨,站在院中一角。人數還不少,幾乎是執政數量,只是還不到宰相的規格,皆是靜靜地不言不語。他們所在的那一個角落,與院中的其他地方有著截然不同的對比。

“是兩府中的哪一位?”韓岡問著迎上來的王家家丁。

“回姑爺的話,是呂參政來了。”

韓岡暗道自己是糊塗了,自己是當真糊塗了。王雱的喪報一出,呂惠卿的確是應當到場的。雖然他現在與王安石疏遠了,但以呂惠卿與王安石舊日的關系,這第一天就必須來的。

呂惠卿一貫的治家嚴謹,在朝堂內外也算是有名的。治家如治軍,也難怪他門下仆役的氣象與他人家中截然不同。

“相公現下就在書房中,跟呂參政說著話,”家丁討好地又問著,“姑爺要不要去書房一趟?”

韓岡搖搖頭。王安石正在接待呂惠卿,他去湊哪門子熱鬧。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紫袍犀帶,韓岡道:“先得去換身衣服。”

韓岡一句吩咐,王家家丁連忙小跑著進去,幫韓岡去取素服。

韓岡脫下了覲見天子的公服,換回了素服,就直接往外廳的靈堂過去。唱經的聲音充斥在耳間,和尚道士被來百八十人,就在外面的靈棚中招魂懺經,而智緣、願成等京中赫赫有名的紫衣大師則被招待進了內廳。

不過除了做道場的僧道外,外間的人的確是少了。關系略遠一點、不需要守靈的親戚回去了許多。關系疏遠、卻沒有離開的,則基本上都是抱著另外一番心思。

韓岡的父母並不需要為兒子的大舅子守靈。往靈堂走的時候,韓岡順便找人來問了一問,他的父母果然是見了天色將晚,就先告辭回家去了。

但韓岡走不得,他需要為王雱守靈。

靈堂中煙霧繚繞,縷縷香煙繞著一條條垂下來的白布,漸漸散在空中。

王雱的兒子還守在靈堂內,王旁在旁往火盆中添著紙。王安石兄弟家的王旉、王旊、王斻、王防、王旗等子侄也都在;王家的孫輩,還有韓岡和吳安持的兒子,也是同樣一起在旁陪著。

韓岡進來時,靈堂中的人都站了起來。各自上來行禮,王旁疲憊地擡起了眼:“玉昆,回來了?”

韓岡告了聲罪,“耽擱一些時間,這時候才回來。”轉身先給王雱上了香,添了紙。

可能是王安石兄弟幾個用盡了王家的氣運,王雱的堂兄弟們都算不上出色。不過在為王雱守靈時,倒是誠心實意,就是在靈堂中久了,各自都有些疲色。

韓岡看看自己的兒子,韓鐘、韓鉦,兩個小子現在還精神得很。就是年紀太小,到了累的時候,也熬不了夜。不過他們也不需要守上一夜,沒甚關系。

就是王雱的長子王栴,才六七歲的小孩子在烏煙瘴氣的靈堂中跪了一日,進來一名前來吊祭的賓客,還要叩拜還禮。中途只有短暫的時間用來吃飯、方便,臉色已經很不好了,再守上一夜,保不準要出事。

王雱就留下這一個兒子,又是王安石的冢孫,一直以來身體不好。如果王雱還在的話,肯定不會讓兒子這般吃苦,但躺在靈堂中的王雱不可能再起來說話。

“栴哥兒可能快吃不住了,等人少的時候就讓他去歇一歇吧。”韓岡拉過來王旁。

王旁看了侄兒一眼,一張小臉的確是泛著病態的青白,一點血色都沒有了。但讓他放棄守靈去休息,這可是不孝。一旦傳出去,小孩子不會受到責難,但過世的王雱可要會被人說教子無方,貽害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