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二十)

安南道經略招討司。

只看經略和招討兩個詞就知道,對交趾的戰爭,目的是討伐、是吞並,要將之前多少年所受到的侮辱和傷害,用最狠辣的手段徹底報復回去,並不是打到交趾獻上降表就了事的。

安南道行營馬步軍都總管兼經略招討使,理所當然的是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章惇。而廣西轉運使韓岡則順理成章地成為副招討使。

“……並兼任隨軍轉運使一職。”

“終於還是要攻打交趾。”張載喉間帶著嘶聲,“眷惟安南,世受王爵。撫納之厚,實自先朝,函容厥愆,以至今日。”

“這篇檄文就是在昨天家嶽親筆寫就。雖然是剛剛出門視事,不過全篇早就打好了草稿。本來就是為了等到正式的招討司成立,才留到今日發出。”

蘇昞看著抄錄下來的邸報上一篇短短數百字的檄文:“玉昆,你的嶽父是在後悔。”

“任誰都在後悔!”張載吃力的說著,“如果太宗之時就能一舉將丁氏平滅,便無今日的李氏之患。”

“嗯。”韓岡點著頭,“所以這一次,要一舉解決後患,為廣西一開太平。”

“說的好!”蘇昞、範育同時拍案叫道。關學弟子們沒有一個是怯戰、畏戰之輩,既然出生在關西,早就習慣金鼓爭鳴。只恨不能憑雙手結束戰爭,而不會畏懼戰爭。

“聽說兵馬副總管是燕達。”呂大臨道。

“就是燕逢辰。將從關西諸路調集四十七個馬步指揮,總計一萬七千人。”出戰一切都是軍事機密,除了已經暴露出來的信息以外,韓岡不能說得再細了。

呂大臨疑惑著:“是不是少了點?”

“會號稱二十萬的。”韓岡輕笑著,然後正色道:“兩萬大軍用來決戰已經綽綽有余!而且還有諸多曾經受過交趾欺壓的蠻部都會投奔而來,齊攻升龍府。”

“‘比聞編戶,極困誅求,暴征橫賦,到即蠲除’?”

“正是。”韓岡點頭道,“第一批的五千兵馬將會從秦鳳、涇原調集,由燕達親領,將會用最快的速度南下。”實際上是十四個指揮,五千三百人,“同時西向關中的河北軍也已經發文調動,等他們到了之後,剩下的兵力就會立刻出發。”

張載點著頭,正要說話,突然猛地咳嗽起來。捂著嘴,五臟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來一般。

“先生!”韓岡等幾個弟子都立刻從座位上站起,圍了上去。

張載咳嗽了一陣,換過氣來,然後就立刻斥開他的弟子們:“沒事,我沒事,你們都坐回去,快坐回去!”只是掌心、唇上還帶著鮮紅色的血。

韓岡、範育、呂大臨幾人都猶豫著,但在張載淩厲的眼神下,卻不得不後退。彼此望望,都能看到對方眼中難以掩飾的憂色。

張載的病如果是在山清水秀、空氣清新的地方靜養,不要勞累過度。雖然最終還是治不好,但可以一直養著,不至於快速惡化下去,至少可以多撐上幾年。

但張載拒絕了韓岡的提議,他選擇了繼續在京城中傳道授業。盡管在最終確診之後,甚至不能與學生們坐得太近,但張載還是想要盡可能將自己該做的事給完成。

在沒有抗生素的時代,這就是絕症。韓岡依稀記得大概有什麽藥能治張載的病,也曾想過去發明。可究竟如何去發明,他根本就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在沒有運氣的情況下,根本不是個人能完成的工作。只有有了足夠的權力,給出大略的方案,讓人去試驗,用上幾年十幾年,實驗上百次千次,才有可能成功。但這樣,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喝了幾口水,張載將唇上和掌心的血跡擦幹凈,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玉昆,你今天來是不是也有想找幾個同門入你的幕中參贊軍務?”

韓岡收起心中之憂,點點頭,“還得先生準許。”

……

這一天,韓千六也抽空去了審官東院,中間一點波折也沒有。

本來他歷年的考績都在上等,加上還有韓岡這個兒子,又是王安石的親家,根本就沒有什麽人敢跟他過不去。就是新的差遣還沒有給定下。

韓岡從張載那裏回來時,韓千六早一步回來了。

在父母的房中坐下,韓阿李對兒子道:“娘和你爹商量過了,如果還是在隴西做農官,那就繼續做下去。如果是調到其他地方,或是其他職位,就直接回隴西養老。”

韓千六也道:“為父也就會種地,除此以外都沒有別的本事。做個懇田的農官倒也罷了,其他的差事可都做不來。”

“三哥你也別失望。”韓阿李指著韓千六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叫你爹審案,不知會判出多少糊塗案。讓你爹做賬,也只會是一筆糊塗賬。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其他就勉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