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偽(二)

輕輕掖好了蓋在王旖身上的被子,韓岡直起腰來。

眼前因懷孕而變得圓潤起來的面容,此時正深深地陷入睡夢之中。呼吸輕輕細細地有著穩定的節奏,可見睡得很沉。只是雙眉之間,仍然與清醒時一樣,有著深深的紋路,不知在睡夢中又看到了什麽。

王雱走了,連同他的未亡人和遺孤。在王雱的靈柩被搬上船之後,就會一路順水南下,直放江寧。王家雖說出自江西臨川,不過王安石的父母都是安葬在江寧,加上王安石已經過世的兩名兄長都是在江寧入土,王安石的這一支,基本上已經從臨川鄉裏分了出來。

早間送了王雱的靈柩上船回來,還不到中午王旖就堅持不住了。雖然她還在勉力支撐,想要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她這些天連傷心帶疲勞,已經是消耗光了所有的體力,喝了點嚴素心做的熱熱的濃湯墊饑,就給韓岡扶上了床躺下歇息。

即將臨盆的孕婦,本來就該避著大喜大悲,還有勞累。可偏偏遇上了王雱的事,根本就沒有辦法。也幸好王旖身體底子好,這兩年也調養得宜,要不然當真會出大問題。

睡夢中,王旖嘴唇動了動,韓岡沒有聽清妻子咕噥著什麽,但她的臉上出現了晶瑩的水光。方才在汴水岸邊的傷心,現在似乎還留在眼角。

韓岡心中憐意大起,擡手拭去妻子面頰上溫熱的淚水,擡手將被褥又整理了一下,再吩咐過房中的幾名貼身使女和婆子好生照看著,這才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間。

韓千六和韓阿李此時還在正屋中,和周南、素心、雲娘她們說著閑話。

之前審官東院給韓千六安排下一個秦州竹木務的官職,是從監察秦嶺上的竹木砍伐運輸的差事,算是又有油水的肥差。不過這不合韓千六的胃口,家都安在了隴西,沒興趣回秦州,直接推說老病,辭官不就——雖說曾想回隴西任舊職,但也不便自己提出來,否則就會引起不好的聯想。

既然眼下審官東院的安排不合人意,夫妻兩個就準備著在京城好好地逛上一陣,然後就回鞏州隴西養老。

韓岡進門時看著父母,暗自嘆著氣。老夫妻倆好不容易上京一遭,自己這個做兒子卻是東奔西跑,不說日常侍奉在身邊,甚至連陪著他們去逛一逛東京城都做不到。雖是有著客觀原因,但他心中依然免不了有些歉疚。

吃過午飯,一家人坐在了一起,兩個孕婦得到了最大的看護。

似乎不久之前,韓雲娘還是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可現在她撫著自己挺起的肚子,臉上滿是母性的光輝。她本是纖細的體格,生育時未免會有些讓人擔心,不過在孕期中很注意沒有滋補過頭,應該能撐過最危險的頭胎。而二胎的周南,則是能讓人多放心一些。舊年的花中魁首,做了母親之後,一點也沒減去曾經的顏色,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看著身邊的如花美眷,韓岡爭強好勝的心思忽然間就淡了許多。聽著父母妻妾的閑話,心中一片平安喜樂。比起捷報傳來時的激蕩在心中的喜悅,別有一番滋味。

“三哥哥。”雲娘對韓岡說著,“昨天旖姐姐也說了。爹娘就在京城歇上兩月再走。等過兩個月,我們就陪著爹娘一起回隴西去。”素心和周南都點著頭。

周南、雲娘差不多都到產期了,王旖也就遲上不到一個月。有長輩照看著,一家人都能安心。而等她們坐完月子,正好可以跟韓千六、韓阿李回鄉。

“不成,那時候也不過剛剛生產過,哪能隨便出遠門!”韓阿李搖著頭,“就算你們吃得住,小娃兒又怎麽吃得消?就在京中安心地住著,三哥兒很快就能回來。”

見韓岡開口要說話,韓阿李又道:“三哥兒你也別擔心,之前幾年不是好好的嗎?也別擔心俺們。義哥兒的渾家性子好,為人又孝順,雖然是太後家的人,也沒有一點脾氣。有她在身邊,不比你差多少。”

以三綱五常為圭臬的時代,都講究著以孝治國。“父母在,不遠遊。”就算不得不出外,如果父母身邊沒有兄弟照顧,那麽至少要將妻子留下來服侍。

就像王安石,王雱剛剛去世,因為身邊不能沒有兒子孝順,故而王旁被特旨調回京中,前兩天剛剛進了糧料院為官。也因此,為王雱扶靈回江寧安葬的也是王安國而不是王旁。

韓岡此前的做法,雖然不像“不為父母喪而請丁憂”那般幹犯律法,但真要計較起來,還是會被人說閑話的。不過韓岡之所以能放心出來做官,並且還把妻兒都帶出來,只留著父母孤身在隴西,也是因為有馮從義這位表弟在。

韓千六、韓阿李都把這位外甥當成親兒子看待,馮從義雖然經常要出外奔波,但他的妻室都是留在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