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偽(三)

李育冷汗涔涔,背後都是濕淋淋的,他的幾個同伴馬竺、周毖、陳震也是同樣汗流浹背。

雖然他們所在的酒樓包廂,並沒有金碧輝煌的奢華,但清雅宜人的布置處處體現著匠心獨運四個字,陳設壁掛無不是上品。論起格調,遠在讓人紙醉金迷的酒樓之上。

淡淡的檀香氣從別致的,飄散出來,雖不濃烈,可搭配起房中的布置,卻是恰到好處。就算沒有點了妓女陪酒,歌舞助興,僅僅是室內室外的環境,加上設宴主人的身份,絕對可以算是很出色的招待了。

但幾位被推薦到韓岡面前,擔任幕僚的關學弟子,卻早就沒了享受的心情——盡管韓岡給他們的,並不是聲嚴色厲的質問,也不是針鋒相對的考校,只不過是在閑聊中隨口問幾個問題而已。

廣西、交趾的風土人情,他們問遍了京城能找到的廣西人;舊年朝廷在廣西的戰事,他們找到了曾經去過關西的將領;韓岡過去的著述,他們也都找來詳讀;為了做好這些準備,他們全力動員了所有自己所能影響到的人脈關系。可是韓岡問的問題,與李育他們事前做的功課全然無關。輕描淡寫的幾個問題出口,就仿佛拉家常一般。

不論哪個回答,都只能看到韓岡再瞬間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很快地又舒展開來,讓人只以為自己眼花。但李育等人不會這樣認為,雖然自己的的確確是竭盡全力,可顯而易見的他們並不能讓韓岡滿意。

幾人心中都有些急。考校他們的是關學的衣缽傳人之一,未來前途無量,必然會將關學一脈發揚光大。不能通過他的考核,可是會失去了眼前這個難得的機會。

曾與韓岡齊心合力,將從河北湧來京城的難民安頓好的三個幕僚,如今都任官出外。魏平真、方興都是無意科場,直接去了地方州縣任官。而另一位叫遊醇的,是二程的弟子。據說他本準備要考進士,靠著身上的官職,很順利地通過了鎖廳試。只不過今年還是落了榜,沒有考上進士。現在好像已經回到了洛陽去,重新在嵩陽書院聆聽二程教誨。

在韓岡身邊不過一年,三名幕僚都得到了官職。關學一脈的弟子中,想在韓岡幕中混一個出身的為數不少,這等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總不能便宜了外人,可最後能得到張載推薦的也就他們寥寥數人而已,李復四人沒一個願意放棄。

“你們也知道,除了班直之外,軍中的空額哪邊都不會少。上陣廝殺並不是兵籍上說三千人,就有三千人。有的有兩千,有的有兩千五,若是運氣差時,就只有一千五百、甚至一千人。所以上陣之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將人數清點好,這樣才能分派任務。只是要清點軍中空額,則是會犯到下面忌諱,”韓岡笑道,“當初我為了點清來援熙河路的各家到底有多少兵馬,可是很費了一番周折。”

韓岡頓了一下,環目一掃,幾人卻都是張口結舌。這是算不上太難的問題,可惜李育四人都接不上話來。

心中暗嘆,還是少了歷練。他的考題不是什麽運籌帷幄,而是具體到行軍打仗中的每一個細節,這是他的實際需要。

韓岡作為統安南經略招討司中管後勤、參謀的第二號人物,必須要掌握第一手的準確數字,不論是己方還是敵方。這就需要幕僚們從得到的龐大情報中進行分析選擇,同時也要針對內部,讓章惇、韓岡幾位主帥,能了解軍中內部的實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這是李復他們接手後要做的工作,可眼下,他們很明顯還不夠資格,竟被問得張口結舌。

韓岡並不是打算給他們當頭一棒,這樣太過明顯的下馬威用不著自己出手,真做了就反而顯得自己器量太小。到了廣西之後,他們自然會看到現實,現在只不過是出於好意地提前點醒。

李復等人都是讀書求學中的新人,經驗能力肯定是沒辦法與當初做了多年幕僚的魏平真、方興相比。不過都是關學一脈,韓岡不介意拿出一點時間,來從頭培養自己的班底。只是在這之前,必須要讓他們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他們的任務不是穿著鶴氅、搖著羽扇,而是繁重忙碌的一系列庶務工作。

至於謀主、策士什麽的,韓岡當然需要,有人能為他在混亂的朝堂上站穩腳跟而進行指點,當然是件好事,可憑著眼下張口結舌的幾人,想來也不會給他帶來驚喜。

“行軍打仗是兩件事,陣上指揮不容易,而率軍趕路也同樣不容易。”放棄了前面的話題,韓岡親自為幾位同窗斟酒,換了個簡單的問題:“你們可知道,尋常步卒一日能走多遠?”

大部來自關西的幾人,對於這個簡單的問題還是能回答的。李復道,“五十裏而爭利,則蹶上將軍,一般最多也只有三四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