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一)

交趾沒有冬天,沒有四季,只有雨旱之分。

如今正是旱季,天藍得通透,只有幾朵薄雲點綴其上。

身下的肩輿隨著轎夫的步子,一起一伏地上下輕擺。李洪真擡頭望著天空,輕聲一嘆,這樣的天氣,還要持續數月之久。最是適宜出行的氣候,自然,也就適宜用兵。去年李常傑和宗亶就是在此時領軍北上,而現如今,北方的敵人南下,也是選在了這個時候。

北方邊境的防線,在宋國的奸計下,半年來已經被戳得千瘡百孔,甚至可以說是不復存在。被左右江三十六峒的蠻軍掃蕩過,群山攢聚的地區,現在找不到稍大一點的村落,沒有周邊鄉民的支撐,北方的任何一座城寨都不可能再有抵擋宋軍的能力。從邊境一直到富良江,都無險可守。只有一條並不算十分寬闊的富良江,如何防得住從北面湧來的復仇大軍?

李洪真這一年來多少次嘆息,李常傑將宋國當成爛泥一般易於揉捏,這件事真的是做得大錯特錯,太祖太宗留下來的大越,就在奸臣、淫後的敗壞下,眼看著便要毀於一旦了。

“四太子!四太子。”

宮門已經在望,李洪真乘著肩輿正往宮門去,後面突然傳來了喚聲。他回頭一看,叫他的是兵部侍郎黎文盛。

黎文盛最近與李洪真走得甚近,甚至近於阿諛。李洪真也需要更多的在朝堂上派得上用場的棋子,並不介意將原本屬於李常傑一系的黎文盛,收歸自己的門下。

兵部侍郎隔著老遠就下了自己的肩輿,匆匆來到李洪真身側,揚起頭壓低聲音問道:“不知四太子聽說了沒有,章惇將獻降表的使臣都趕回來了!”

這麽大的消息,李洪真自然聽說了,心知黎文盛也不過是打算以此起頭而已。他嗤笑一聲:“光是一張降表,奉還擄來的漢人,宋國皇帝如何能答應?”

“所以章惇還說要罪魁自縛去東京城受審。”黎文盛仰著脖子,隨著肩輿往前走的樣子有幾分可笑,像是被捏著脖子拖著走的鴨子,不過黎文盛看不到自己的模樣,只能看到李洪真嘴角邊淡淡的笑意,“這當也是宋國皇帝和宰相的想法。”

“罪魁?”李洪真笑了,李常傑怎麽肯去東京城?不過事情再往下發展,說不定就由不得他了。到時候,所有的罪魁也都能送進東京城去。

“章惇這一句話出來,太後和李太尉可就不能降了。”黎文盛飽含深意地沖著李洪真微微一笑,“四太子為大越的中流砥柱,可是要為君分憂啊!”

在交趾國中,只要是皇子,除了朝會之上,平常時候皆稱為太子。而高品的妃子,則多稱皇後。

李洪真排行第四,是李日尊的親弟弟,故而被稱作四太子或是洪真太子。他對李乾德的即位,一百個不服氣。李日尊是三子,而李洪真則是四子,如果李日尊無子,論理就是該由他即位。但偏偏李日尊到了中年之後,一下就得了兩個兒子。

這件事讓人很是奇怪。李日尊之前一直無子,是到了四十多歲,納了如今的太後倚蘭之後,才連得兩子。而別的嬪妃,還是連個屁都沒放出來。這其中的緣由,要麽就是外面紛紛傳說的倚蘭有神佛襄助,要麽就是其中另有鬼祟。

李洪真雖是李乾德的王叔,是宗室的身份,但他手上照樣有著一部分兵馬,這是他自保的底氣,也是他窺視大寶的本錢。

黎文盛的態度很是明白,甚至太過直率,而李洪真則是滿意地沖他點了點頭,仰天一聲長嘆,“本想做個悠閑王公,只是天不從人願。”

說話間,李洪真的肩輿已經與黎文盛一起入了宮城之中。

紫宸殿前,交趾國正等著朝會開始的文武百官,並沒有大宋朝會時的森然戒律,幾人一群的正在議論著剛剛傳來的噩耗。

“這一下就只能打了。”

“大越人丁數以十萬,人人皆可上陣,何須畏懼區區數萬宋軍!”

“不要小覷了宋人。得賜旌節的帥臣是章惇,輔佐他的是韓岡,而實際領軍兩名大將則是燕達、李信,這些文官武官,哪一個不是打慣了仗的?這一戰可不能硬拼!”

“別忘了北人不服南方水土,到了我大越國中,就該知道什麽是瘴癘瘟疫了。只要能守住升龍府,不用半年,宋人就得退軍了。”

“得先拖到明年二月才行。”

“正月一到,雨水就開始多了,只要抵擋兩個月便足矣。”

“聽說宋人南下軍隊才到了五六千,等全數到齊,肯定要到明年了。”

“雨水一起,瘴氣便會跟著起來,到時候,宋人至少病死一半。”

李洪真抿起嘴。一眾大臣竟然天真地將希望寄托在疾病上,也不知道他們想過沒有,萬一宋人不生病怎麽辦?

黎文盛在李洪真耳邊冷笑著,“指望宋人會有因為疾疫,不知道大敗了李常傑的韓岡是什麽人嗎?藥師王佛座前弟子轉世!荊南軍到了廣西一年了,派了多少密探過去,也沒聽說他們有多少人病死。聽說在邕州,有幾十名中國給皇帝太後治病的醫官,日夜給士卒們傳授醫術,閑暇時還給當地百姓問診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