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四)

就在誓師出戰的前一日,安南經略司和安南行營的文武官員,正圍繞著一幅面積巨大的沙盤,對作戰計劃做著最後的確認。

真正的作戰方案,自然是要盡量詳盡,將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完備,而決不是像章惇昨日對蠻部洞主們在場的軍議上那般說得——“方略很簡單。”

負責解說的陳震很是有些緊張,盡管早已經過了韓岡的耳提面命,又對計劃有了充分的了解,並不要他對計劃做深入地闡述,只是簡略單純地復述和總結,且每一位參加會議的文武官員手上都有一本手抄的小冊子——那是今次的作戰方案——但他的手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顫抖。

一根細長的木杆拿在陳震顫抖的手中,指著沙盤上的一個個標識,“邕州南方軍寨,古萬、太平、永平三寨已經重建完成。現有荊南軍四個指揮沿途坐鎮。運送糧秣的船隊將會由從邕州上溯至太平寨,再由馬隊轉運到邊境的永平寨中。永平寨現有存糧八萬石、草兩萬束,太平寨三萬石、草八千九百束。古萬寨為轉運點,存糧只有一千,草三千,但也足夠為在左江邊拉扯船只纖繩的四百軍馬提供兩個月的糧料。且永平寨又有八隊共六百九十八匹役馬,且隨時可以再投入五百匹備用軍馬,為官軍入交趾後沿途運送糧秣。此外,鹽、醬、菜、酒水、布匹、藥材等資材,皆隨同軍糧一並運送,在此並不贅述。”

“逢辰。”等陳震的敘述告一段落,“你覺得關於糧秣轉運一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燕達的視線從作戰方案的小冊子上擡起,搖搖頭,簡短地回答:“沒有。”

章惇又看了一眼燕達身側的李憲,沒有對他開口。走馬承受沒有資格被一軍主帥詢問戰策方略,另外章惇也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揚了揚下巴,示意陳震繼續說著下一條。

陳震幹咽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嗓子,又拿著木杆指著沙盤,“從國境南下,第一步就是交趾的門州。據昨夜最後一次細作回報,駐守門州的主帥已經換了人,但新帥尚未抵達。這是三天前發回來的消息,想來現在新任主帥應該已經抵達門州。依靠章、韓二帥的謀劃,從永平寨到富良江下遊的平原,從北至南總共近兩百裏的山路,如今只有門州一處關卡上能抵抗。除此之外,東西千裏的一片山林之中,所有的州縣都已被毀,已經沒有部族能夠支援門州。只要攻下門州,就能夠一舉攻入富良江北岸的平原。”

“逢辰?”章惇又問著燕達,“首戰攻打門州,你還有什麽疑問或是意見?”

“沒有。”燕達又搖頭:“打下門州,就能與交趾人隔江對峙了。”

章惇瞥了一眼韓岡,韓岡會意開口:“就在昨天,思瑯州的洞主也已經啟程,邕州城中所有的洞主都已經返回本峒。依照計劃,他們將會用最快的速度向交趾腹地進兵——為了比他人搶到更多的戰利品,蠻部洞主們不會耽擱。但官軍也要盡速南下,壓制住交趾軍的主力,以防止蠻軍被各個擊破。”

章惇再望向燕達,只見他在安南行營中的副手繼續搖頭,“戰事有大帥、副帥運籌謀劃,末將等只需依命行事。”

燕達的態度說是恭順也可以,說是有幾分腹誹,也同樣合理。不過章惇和韓岡都不在意,就算燕達並不心服口服,只要他沒有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那就已經夠了。

燕達本身是聲震天下的名將,擔任著征南行營兵馬副總管一職,又是屬於軍中高層的橫班成員,只是因為身為武將,在主帥章惇,以及副帥韓岡兩名文臣的壓制下,他對於南征交趾的方略和戰策,都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決策權。

對於這個待遇,燕達也早有心理準備。章韓二人都是如今有名的通曉兵事的文臣,要想從他們手上搶到一份決策權很難。跟著打就是了,如果章惇、韓岡的方略有所差池,那他也不介意趁機拿回一部分決策權。

只是讓他站在一邊點頭應是倒也罷了,章惇和韓岡竟然提拔了多名行營參軍,來處理軍中諸多事務。有本屬於經略司和行營的屬官、將校,也有章惇、韓岡甚至燕達本人的幕僚。他們作為行營參軍,參與草擬軍中大小事務,甚至詳細到行軍路線、糧秣安排,由韓岡本人主持,並交由章惇拍板,至於燕達,則只有參與發言的資格,並不比行營參軍強多少。

召集軍中將校、屬僚,共同謀劃方略、戰策,如此行事,其實幾年前燕達就聽說過。

第一次橫山攻略失敗,為了順利地從羅兀城南下,困守在羅兀城中將領們從麾下召集了幾十名年輕有為的將才,來拾遺補闕、參與軍中細務,而提出這項制度的正是韓岡。

雖然在橫山攻略之後,行營參軍的制度很快就銷聲匿跡,也僅僅在河湟戰事上冒了點頭罷了。使用自己的親信幕僚,行事向自己負責,這是多少年來將領們養成的習慣。盡管韓岡的做法是對軍事有所裨益,但對於將領本人則免不了覺得很郁悶,一旦給自己不能控制的幕僚插手進來,比如冒領軍餉,使喚軍士為私家行事,等一系列違法之舉那就不可能欺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