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四)(第2/2頁)

哪一名將領也不喜歡這樣的人晃在身邊,這些事有自家幕僚去做就夠了,自己的陰私隨時有著被人揭穿的危險,也有被人輕易架空的可能。就像安南行營,因為有著一眾行營參軍,所有的事務就都給章惇、韓岡抓在手中。

韓岡低頭在看著沙盤,但他的心中卻是在考慮著燕達的心思。

他將燕達的幕僚納為行營參軍——也就是實質上的參謀部——本來就是給燕達一個表述他自己心中構想的機會,有這位名將的意見參與進來,南攻交趾的計劃可以更加完備。至於再多的權力,章惇不會出讓,韓岡也不會出讓。

實行參謀制度的前提本身是剝奪將領對麾下軍隊的控制權。

盡管早已不用擔心將領如五代故事,帶著麾下的士兵隨意舉起叛旗,但朝廷一直還是將將領們時常遷調,不讓他們熟悉手下的軍隊。之所以會如此去做,就是因為將領有著莫大的控制權。在軍中,從裝備到財計都是領軍的將校們說了算,朝廷的檢查制度如同孔目稀疏的篩子一樣,只能偶爾篩幾個倒黴蛋。

實際的兵力只占兵籍簿上的幾分之一,多出來的糧餉成了將校們的囊中私物;理應上陣殺敵的將士卻成了將帥門下的走卒,灑掃庭院、做工務農;邊境地帶的將帥,他們名下的一支支回易商隊都是用著麾下的兵員為主。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發生在現實中的惡行劣跡,看到他們的所作所為,給將帥們的權力不夠嗎?所以才必須經常調動,這樣至少還能讓那一幹執掌軍務的將帥們有些顧忌。

世間所說的將領頻繁調動,造成將不識兵、兵不識將,這的確是現實;但要說對軍中的戰鬥力造成了多大的惡劣影響,讓官軍不堪一戰,那就不能一概而論了,真實的情況遠比寫在奏章上的一句兩句批評更為復雜,從來不是一面倒的好與壞。

韓岡雖然年輕,卻領軍上陣多年,對軍中情弊一目了然。世上的事,從來沒有那麽簡單。任何已經成型的制度、規則和慣例,之所以難以變動,因為這些制度、規則以及慣例的背後,寫滿了兩個字——利益。所以參謀制度,他直到南下作為經略招討副使後,才開始重新推動起來。

也幸好這是行營,以戰爭為目的臨時設置的機構,在行營中設立參謀制度,不會引起將校們的反彈。主帥章惇一心建功立業,而燕達、李信也都是心懷高遠的年輕將才;加上官軍的幾個部分,要麽是兵力與兵籍相差不大的精銳,要麽就是剛剛組建,還沒來得及敗壞的新軍;所有人的主要利益都在平滅交趾之上,而不是對士兵磨牙吮血,這樣的行營推行,就會很簡單。

這也是為什麽當年從羅兀城撤軍的時候,可以那麽容易,死到臨頭,哪裏顧得什麽約定俗成的舊時規矩。換個時間、換個地點,韓岡的提議不是會被某個老將哈哈哈地拍著肩膀說句後生可畏,然後就被拋到一邊去;就是背後遭人下陰招,落得不明不白的下場。

燕達雖對此也是無奈,只能加以接受。有了行營參軍考慮著方方面面的事務之後,他身上的擔子就輕松了許多,但他對麾下軍隊只剩下臨陣的指揮權,除此以外,一切都是由安南經略招討司說了算。

“就看看行營參軍能做出多少事來好了?”燕達想著,就算手中的權力實際上被奪走,只要作戰指揮還在手中,他也勉強能滿足了。

不論章、韓二位謀劃計算了多少,到了最後還得要讓自己來擊敗敵軍,有著這份想法,燕達倒也能感到幾分舒心暢意。他可不想來廣西白撿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