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國萬裏亦誅除(五)

欽州知州本來算是個玩笑話,但經韓岡這麽一駁,頓時面紅耳赤起來。

韓岡也不是看不出他是玩笑,只是拿著別人的悲慘境遇當笑話說,如果是仇敵賊寇倒是沒關系,拍手稱快都可以,韓岡決沒有什麽“人性、道德”之類的矯情,可放在治下百姓身上,哪裏能讓人笑得來。

他還有個身份是廣西轉運使。執掌監察路中各州政事的漕司,是欽州知州的半個頂頭上司,隨便挑出個錯處,一份奏報就能讓他丟官去職,正常也不敢在韓岡面前硬氣。

不過欽州知州卻沒有服軟,沒有像想象中一般地低頭認錯,而是梗著脖子問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敢問龍學與章端明領軍南征,到底是因為何事?”

欽州知州犟著嘴反駁回來,韓岡微微一愣,旋即恍然,“交賊入寇時,疍民在欽州做了什麽?”

“倒也沒什麽……”欽州知州板著臉,表情卻決不是在說沒什麽,“不過趁火打劫而已!”

在交趾入寇時趁火打劫……這個罪行,株連全家都不冤枉。

想來也不足為奇。疍民之中,除了若幹首領能算得上富裕,絕大多數都是窮困潦倒,看到欽州城破,又沒有了官府和官軍的約束,不趁機搶上一票那才叫奇怪。而在這過程中,他們的手上當少不了沾上血腥。

年紀大約做韓岡父親都夠資格的欽州知州陳永齡,硬著脾氣頂撞年少得志的轉運使。身後的州中屬吏,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韓岡文武雙全的才幹聞名天下,在朝臣中也是排在最前面的出色的幾個。但這樣的年輕人,往往都是鋒芒畢露,很少能容忍他人的觸犯。陳永齡當著多少人的面讓他落了面皮,萬一落在後面的李憲腳尖動了動,想站出來緩和氣氛,但看看前面的章惇都沒動彈,猶豫了一下就定住了腳。

不過不同於眾人的臆測,韓岡很幹脆地向著陳永齡拱手一禮,致歉道:“韓岡不知此中情由,妄言冒犯,還望陳郡守勿怪。”

陳永齡沒想到韓岡會如此,忙側身避過,回禮道:“不敢,下官方才所言失當,運使責備正是!”

韓岡並不認為認個錯有什麽大不了的,他的自尊心和地位也沒這麽脆弱,不過陳永齡明顯的有些感動。其余官吏們在松了一口氣之余,投過來的眼神也有了幾分變化。

“好了。”章惇插話進來,臉上帶著點笑,韓岡的表現不出他所料,“玉昆仁心愛民,本是沒有錯了,只是不知內情罷了。有些罪囚並不值得同情!”

“說得也是。”韓岡嘆了一口氣。

陳永齡在前面殷勤地領路,章惇與韓岡並肩前行,隨口問著:“既然知道了疍民之前的所作所為,玉昆你打算怎麽處置?”

“疍民其罪當然得清算,可眼下的情況,想查也無從查起。”疍民的團結,在沿海還是有些名氣,韓岡聽說過不少傳言,並不指望他們能將參與過劫掠的罪人給交出來,“總不可能像對付交趾那般,管他有罪無罪,一起砍了了事。”

“誰讓他們是中國之民。”章惇搖搖頭。

屠戮叛民和異族與殺戮國中子民,完全是兩回事。眼下的情況是罰不責眾,只能放著,或是推到交趾人身上。

“最好還是能將之編戶齊民,州縣中多了戶口不說,留名在籍,日後犯了罪也別想逃脫。”

“疍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要想編戶齊民,只能將他們遷移到陸上安置。”章惇側過臉遠眺著望不到盡頭的藍色的海,“但他們習慣的過來嗎?”

盡管韓岡的想法有著很重的功利成分在,但對於朝廷和疍民本身都由足夠的好處。

不過章惇說的也沒有錯。

生活在水上的疍民,盡管並沒有多少人將其視為異族,但他們紮著椎髻,穿著短衣,光是服飾裝束就與漢人截然不同。

且一代代的生活在水上,就算招攬他們上陸生活,也不一定能習慣的來。種地都是一門學問,打了一輩子的魚,突然改了,誰又能很快上手?

只是韓岡眼下窮得慌,既然有著合適的目標,就不能輕易的放過。

在工業體系還是鏡花水月的時代,人力就是一切。所以四夷攻打中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劫掠人口,讓擅長農工的漢人,為他們做牛做馬,源源不斷地創造財富。

幾十萬疍民生活在水上,甚至連戶籍都沒有,生老病死全都不經外人之手,這樣的人群不加以收服,將其納入官府的統治之中,實在是太過於浪費。

“但要防著日後再生亂卻是必須的,只是不必急在一時,欽州沿海的疍民有上千戶,沒有一個妥當的策略,貿然行動肯定會出亂子。”

韓岡有時間也有耐心,為此等上一陣。等到安南經略招討司的差事交卸,作為廣西轉運使來處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