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國萬裏亦誅除(四)

米彧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小人在京城的生意也多虧了馮行首的照應。故而設宴請了幾次。在出京的前一天,在球場上,棉行的蹴鞠隊十五比三大勝了車馬行。回頭慶功宴上說起平南之事,馮行首便放言說,有韓龍圖和李將軍在,必能攻破升龍府,大勝而歸。馮行首向來不出虛言,他既然這麽說,都沒人敢跟他賭一把。”

米彧絮絮叨叨地說了長長一大段話,李信是懷疑他跟馮從義的交情,他忙不叠地為自己辯解了一通。

李信的臉上看不出信還是不信,以米彧十幾年的江湖閱歷,也看不出個究竟。在官場久了,城府也深了起來,“米兄是布商,如果是要販貨,當是往瓊崖去,怎麽往交州這個窮地方來?”

“交州怎麽能說是窮地方。”米彧笑了起來,“既然交州的治所設在海門,想必章、韓兩位學士是有心於此開港,日後交州財貨,也能通過海路往來,不用翻山越嶺。”

米彧小心地偷眼看著李信臉上的神色,“不過交州開港,要想做到如同杭州、廣州一般,則是時日久長。非千萬人之力,難以為之。”他站起身,向著李信躬身一禮,“小人不才,願附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米彧不介意將自己手上的一點家當全都砸給李信。結交上官,哪有不花本錢的道理?米彧也是讀過一點書的,只是福建競爭太大,自知沒有考進士的能耐,便下海從商。他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呂不韋,後事不論,那可是有著投資的眼光,做到了一國宰相的商人。

但李信不為所動,空口白話他見得多了:“交州剛剛經過戰亂,三五年內都不見得會有什麽出產。不知米兄有沒有耐性等到州中安定下來?”

米彧當然不會有那個耐性,他還欠著人幾萬貫的錢鈔呢。

“將軍有所不知,其實並不需要等那麽久。大宋地大物博,什麽都有,只是沒有好馬。故而熙河路的根本是茶馬互市,朝廷要在熙河路費盡心思,也是為了戰馬。等到路中的戶口多了起來,又是有了韓龍圖的提議、韓老封翁的主持,路中才開始種棉種糧,有了棉布的出現。但馬才是根本。”

米彧對商場上的敵人做過了一番深入的了解,隴右棉行的興起,他都是著意打聽過。眼下在李信的面前說出來,卻是正好證明了他與馮從義的來往並不是自吹自擂。

見李信沉思地點起了頭,他精神一振,繼續道:“交州能有什麽。水果、木料,只要是稀罕貨,在北方的確能賣上高價,眼下的確是要等上三年五載。而且算起凈利,同樣的一船貨,都不會比糧食高上多少——一個是處理起來費時費工,另一個則是占地方。眼下能立刻拿得到的,唯有香藥!豆蔻、丁香、沉香、象牙、沒藥、白檀、雞舌香,交州的這些特產,到了北方都能賣上高價……應該說是天價。”

李信臉色稍稍一變,“聽說香藥與鹽、鐵一般,都是禁榷的。”

“香藥名目繁多,禁榷的只有犀角、乳香、龍腦。且國中轉運,並不幹市舶司的事。禁榷只能禁外番貨,而從海門運到杭州,最多也只會被市舶司抽解一成做稅,再和買【平價收購】三成而已。還有六成在手,只要賣出去,其利十倍可期。得利之大,只看交趾靠著與大宋的香藥貿易,變成天南一霸,便知端的。”

但李信對此並不理會,油鹽不進。何況米彧說的話不盡不實,“這樣的買賣能做幾次?”

“一次難道還不夠?”米彧湊近了,神神秘秘地低聲說道,“眼下想到這一節的還不多,只要一船便能有十萬貫的收益,但過上半年,就只有兩三萬貫了。”言下之意,想丟開自己,去找表兄弟來轉這份錢,可是緩不濟急。

十萬貫的確不少,但分到自己手上可就不多了。李信哪裏會將這種帶著風險的收益放在眼裏。他會接見米彧,也只是想知道表弟和家中的消息而已。他在順豐行中有幹股的,每年都有一兩萬貫的穩定收入,而且還在不斷增長,根本就不缺錢花。

心中有些不快地看著湊到近前的一張奸猾諂媚的笑臉,李信皺眉想著,“難怪三哥兒不喜歡行商,都是這般貨色。”

李信知道他的表弟並不是歧視商人,依照韓岡的說法,工商不分家,種出來的糧食即使不賣掉,也可以存在家裏,總不會浪費掉。如果工坊裏面出來的貨物賣不出去,就只能空占著庫房,讓人餓肚子,只有販售出去,才能算是有用之物。

但韓岡並不怎麽喜歡單純的行商,那等人不事生產,對國家益處不大。他更喜歡工農之徒,不論是農人還是工匠,從他們的手中都能夠有所產出。而且商人若沒有自己產業,就是無根之木,隨便出點意外便是要傾家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