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覺遲(三)

“‘吾何罪而至是’?”耶律乙辛訝異地睜大了眼,顯然是難以置信。

“‘吾何罪而至是’。”蕭得裏特沉沉地點頭,表示自己並沒有說錯。

耶律乙辛搖搖頭,又撇撇嘴,不知該說什麽好地嘖著舌頭。過了一陣,才破口失聲而笑。先是呵呵的輕聲,而後笑聲越來越放縱,最後竟是難以遏制地縱聲狂笑起來。

親自押送廢太子去上京流放地的蕭得裏特,還有直接參與太子謀逆一案的蕭十三也陪著大笑了起來。

三名遼國重臣,笑得恣意狂放,一直壓在他們的心頭上的巨石,終於是挪了開去。用了近三年的時間,總算是看到了觸手可及的結局。

這般幼稚的話,不到絕望到神智昏聵的時候,怎麽可能會問得出口?!

縱是父子之親,輪到帝位誰屬的問題上,就沒有什麽親情可言了。南朝在史書中塗脂抹粉,實際上還不是如此。而北方寒地,父慈子孝也不是沒有,但到了爭權奪位的當口,也別指望會留情。

加上十幾年前的皇太叔耶律重元謀反一案,至今猶在朝堂上和大遼天子心中留下深深的陰影,對謀反一事最是緊張和提防。

耶律乙辛只是指派手下,去告發東宮近臣和幾名宿衛正密謀擁立太子登位,準備好了證人證據,接下來就是等著皇帝的雷霆之怒,落到太子身上。

在蕭皇後因通奸案被賜死之後,作為她親生兒子的太子殿下,怎麽可能還在天子的心中保著原有的地位?

大遼的魏王殿下冷冷笑著。耶律浚幾年前兼領南北樞密院時,開始針對自己下手,自家為此都將身家性命全壓上去作賭注了,他卻沒有這個覺悟,最後落得廢為庶人,囚於上京的下場,又有什麽好抱怨的?

蕭得裏底向著他的主人為自己表功,“末將已經讓人圍著房子建了一圈高墻,只有鳥能飛過去,墻上只留一道小門通飲食,又有一隊人馬緊緊看守著,任誰也別想跟裏面多說上一句話。”

“終究不能關上一輩子。”蕭十三向上指了指,“上面可就這麽一個兒子!”

這是不說廢話嗎?瞥了表情中帶著狠決的蕭十三一眼,耶律乙辛哪裏還需要人提醒,更不需要人催促他不要留手。

“有皇孫就足夠了,”耶律乙辛重復著,“有皇孫就夠了!”

再一次在耶律乙辛這裏得到確認,蕭得裏底和蕭十三終於放了心下來。畢竟他們做的這等事,若是爆發出來,抄家滅族都是輕的。不能絕了後患,夜中也不能安寢。

只要有著如今正當幼齡的皇孫作為繼承人,耶律浚這個人就不必存在了。而如今的天子正當壯年,等到皇孫即位,還有很久很久,中間出個什麽意外都不足為奇。

放下了心頭事,蕭得裏底忽然側起耳朵,有些納悶地問著:“都這時候,怎麽沒聽到出獵的號聲?”

“這一個月來,上上下下可都沒有出去打獵了。”

蕭得裏底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恍然,“怪不得昨日回來時沒看到飛船呢……這倒也難怪了,畢竟這一次鬧出來的不是皇太叔。”

親生兒子要造自己的反,耶律洪基哪可能有個好心情。秋天是一年中最適合打獵的時候,但耶律洪基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出去遊獵了。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

雖說遊獵四方,是大遼天子用來威懾並安撫邊地部族的必要手段,但喜歡打獵,到了當今大遼之主這個分上,已經可以說是本末倒置了。無論是春夏秋冬,只要是合適打獵的時候,他都會跳上馬直奔獵場而去。到了獵場,又是從早到晚都在拉弓射箭,甚至於不眠不休的時候都有過。

話說回來,若不是耶律洪基對遊獵的愛好大過處理朝政,也不會有如今耶律乙辛把持朝堂。從平定皇太叔之亂後,耶律洪基對於政務處理的瑣碎事務,越發地感到不耐煩起來,只想著沉湎於輕松的遊獵生活中,而不是為了國政耗費太多的個人精力以及時間。

但耶律洪基絕非蠢人,他只是嫌處置政務太麻煩而已。詩詞作得好得很,與臣子相唱和,詩作集結而成《君臣同志華夷同風詩集》,年輕時也是勤勉,滿腦子的勵精圖治的想法。但現在,卻是拋下了所有的事務,將自己的愛好發揚光大。

耶律乙辛如今雖說是把持朝政,但日常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的根基太過於脆弱,甚至可以說是如同一根手指粗細的樹枝,只要外力稍微強上那麽一點,就能讓耶律乙辛如今的權勢和地位墻倒屋塌。他的背後,可不會有全力支持的自家部族。

萬一有一天聖眷不再,當即就能讓他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勢力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就算在當今天子治下,一直能得寵下去,到了下一任天子繼位,也很難再保證如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