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覺遲(四)

自從前日拜見了韓岡回來,欽州疍民的兩位大首領就陷入了苦惱和煩悶之中,都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轉運韓相公嘴裏說著自願,但自家只要回個不願,下場還不知會怎樣。但放人去交州,他們更不願意,這幾千部曲可都是家當啊。

但到了最後,還是保守家業的心思占了上風。再怎麽說,前一次見面,那位年輕的轉運相公並沒有喊打喊殺,說話也多是和和氣氣的,讓兩人有了點僥幸的心思。

“等小韓相公當真要下狠手時,再服軟也不遲。沒得看著天上飄起一兩朵雲,就收網回澳避風浪去。”

“說得也是。三十歲不到就做了轉運相公了,在廣西也肯定待不久,拖個一年半載,他肯定就回京去了,到時候,還能想著我們沒聽他的話。拖!拖下去!”

計議已定,兩人也就不再猶豫。

武福、俞亭二人,並不打算將韓岡的命令正面頂回去,但韓岡既然故作大方地說是願意去就去,不願去拉倒,以他們的權威,讓部族之中無人去應募卻也不是難事。

自然,他們不會強逼。只是沒有老老實實地將韓岡開出的優厚條件轉達下去,而是給出的待遇說是說了,但官府為什麽會這麽做,在兩人的嘴裏則變成了官府因為交州病死的人口太多,要從疍民中湊人數,那些好處也多是幌子。

這一番扭曲過的傳言,引得疍民們人人驚懼,之前兩人唉聲嘆氣、茶飯不思的樣子正巧也成了證據。

轉天欽州在韓岡的命令下,開始在疍民經常泊船的地點掛出了招募屯丁去交州的旗子,便是一個人也沒有來。

俞亭和武福不給韓岡面子,這一事做出來,也是在提心吊膽,等著韓岡下一步會怎麽做。

開始的幾天,欽州城中的反應也只是派了胥吏來向疍民們宣講朝廷的德政和去交州屯田的好處,只是有了兩位首領下藥在前,自然是毫無效果,無人肯信。

但等到第十天,情況陡然變了。一艘艘戰船從東面的海上駛來,高高的船幫,是遠洋船只的證明,聳立如城池的戰艦在一艘艘如同蛋殼一般脆弱的小舟之前駛過,直往欽州港而去。

總共三十多艘戰船,都是兩廣海上特有的廣船,為了抵抗南海強勁的風浪,關鍵部位都是用鐵力木打造,比起福船、沙船都要結實許多。

這些戰船進港時,張旗擊鼓吹號,聲浪遍傳海上,驚得兩名疍人首領魂飛膽喪。都在心裏嘀咕,難道就為了這等小事,出動了大軍不成。

只是他倆很快就放心下來。從船上下來的水手,有三成多是疍民,卻是廣東疍民中的一支——號為盧停。為疍民中唯一一支善於水戰的部族。

兩邊雖然隔了幾百上千裏,但畢竟同為疍人,很快就混熟了。武福、俞亭也從盧停疍人口中得知,這一支水師不過是移防來此駐泊罷了,並不是轉運韓相公招來清剿他們的官軍。

兩人一開始還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想的是太多了。武福如釋重負的說著,“我就說嘛,我們只是沒有聽轉運相公的話罷了,官府最多派幾個衙役來,怎麽可能調兵來!”

“對!對!沒錯!沒錯。”俞亭用力點頭,給自家壯膽,哈哈笑著說道,“若是衙役來提人過堂,我那是半點不懼,正好能坐實我們說的話,下面的兒郎誰還會再懷疑?”

武福也悠悠點著頭。若當真如此,到時候,他們威望必能再上一層。只需逃出去一年半載,等那位麻煩的韓運使轉調他處,自家就能回來如過去的幾十年那般,繼續在族中稱王稱霸下去。

“拿酒來!”放下心來的俞亭大聲喊著,“我今兒要和武大哥好生喝上一通。”

“如果要出外躲一陣,可不一定能喝到這麽好的酒了。”武福舉起酒碗與俞亭用力碰了一下,“今天當一醉方休!”

但出乎兩人的意料,問題並不是出在官府。欽州官府根本沒把他們當作一回事,並沒有派什麽衙役來,出手的是跟他們打成一片的盧停部的疍人水手。

也就半個月的時間,韓岡當初對他們說的話,在部族中原原本本地傳揚開來。不少疍民水手拍著胸脯說轉運相公是個一言九鼎的人,再體恤下人不過,哪裏會騙人去交州抵數?!

盡管絕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相信他們的首領,但已經有人覺得碰一碰運氣也不是壞事。再差的生活,也不會比如今在褲腰上拴著腦袋,日日潛入深海更惡劣,萬一運氣好,當真如同傳言一般,那就是能有塊土地,安安生生地好好過下半輩子了。

這一下子,俞亭和武福坐不住了。誰能想到韓岡會用上這等釜底抽薪的手段?一旦被證明自己說了謊,人心立馬就能散掉,到時候,誰還會聽他們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