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覺遲(六)

這個時代的朝廷,在信用上沒有多少值得一提的地方,倒時在朝令夕改上,很有些口碑。

錢法一變再變,陜西是否通行鐵錢的來回搖擺,都是一樁樁例子。為此傾家蕩產的商人為數不少。

想要推行紙幣,也要看看這裏是不是蜀中。

蜀中因為缺銅,而外地的銅錢又不易運進去,所以一直以來都是鐵錢區,而鐵錢又重,不易攜帶,所以才有了交子的出現——這是商人們自發形成的,而後才被官府給看上。換做是其他地方,多半是寧可使用沉重的銅錢,也不會去用讓人無法相信的紙幣。

不過話說回來,以官府壟斷的食鹽為本所發行的鹽鈔鹽引,倒是可以暫代紙幣的用處。韓岡舊年在陜西,從他手上發出去的政府開支,有許多都是以鹽鈔的形式出現的。

陜西自來多邊患,官府運糧耗費太大,為了省事,便有了“入中”之法。商人從外地運糧上前線,而官府就給他們鹽鈔作為酬勞,讓他們去解州鹽池換鹽,不想要鹽的,也可以去京兆府或是東京的鈔場去換錢。

紙幣就是國家的信用憑證,只要鹽鈔可以按照面值用來交換生活必需品的食鹽這等實物,就不用擔心貶值的問題。而世間的商業交易時將鹽鈔當作錢來用,也已經並不是很稀罕了。

就算眼下鹽鈔也有濫發,但只要還有鹽可以兌換,便不是什麽大問題。畢竟準備金和發行的貨幣量,並不需要一比一,而是可以超發,只需保持暢通無阻的兌換途徑,便不需要擔心。

而且一張鹽鈔能交換上百斤鹽,價值為六貫,商人們帶在身上很方便,但普通百姓哪個也不會用,就算出了問題,影響的只是商人,最多也只會引發動蕩,卻不會造成國家的動亂。

韓岡轉頭看了章恂一眼,他還在專注地盯著在船上搜檢的兵卒。章家的貨船很平靜。但另外一艘船的甲板上有些亂,看起來是查到了什麽。

如果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章家的十一公子恐怕會在肚子裏開罵了。不過韓岡卻也不會當真認為鹽鈔出事無關緊要。

再怎麽說,他家裏也有個關西數得著的大商號,掛在帳中的鹽鈔少說也有二三十萬貫,加上關西與順豐行為盟的大商號,至少上百萬貫攥在手心。以後用得著他們的地方多得是,這是他手上重要的工具,韓岡怎麽也不可能看著鹽鈔變成廢紙。

在碼頭上看了一陣,章恂家的商船已經揚帆起航。

章家走得是國內的航路,別說章恂他這位東主,就是下面的船老大和水手們,也都是即便一文錢也會想著在交州換成丁香、象牙,回到福建就能翻上幾倍,誰也不會在船上放沉重又占地方的銅錢來。

章恂對韓岡笑道:“交州是出去的多,進來得少。蕃商多是去廣州、泉州、杭州……還有京東的膠西板橋販貨,運錢出海也是在那幾處為多。剛剛開埠的海門,不會有人敢幹犯錢禁。”

但章恂話聲剛落,從另外一條船上下來的士兵向港中的巡檢報告了什麽,而那名巡檢則又是一臉慌張地跑來向韓岡來匯報。

“私運了多少錢?”韓岡對港鎮巡檢的慌張覺得有些好笑。

這名巡檢當初在軍中也是頗立了點功勞,最先沖上升龍府東門城頭的也有他一份,怎麽做了巡檢後,就變得這般不穩重了。

“回龍圖,不是錢。”巡檢的臉色都白了,結結巴巴地流了一身的汗,“是六十三領的鎧甲,還有四百多條長槍、一百三十柄刀。”

“甲胄?!”章恂在旁也變了顏色,刀槍倒罷了,民間私藏甚多,在剛剛經歷過戰事的交州更不足為奇,但這甲胄可不得了,三副甲胄就能將人送到斬首台上了,何況這是六十三領。

韓岡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問道:“是什麽甲?”

“皮甲,交趾的。”巡檢小聲答道。

章恂松了口氣,至少不是板甲。剛剛結束戰爭,散落在民間的甲胄也多,倒也不足為奇,不至於這麽驚慌吧。他想著,忽然心中一凜,“該不會出自府庫吧?”

韓岡眼睛眯了起來,“可是問明白了來自何處?”

“聽船上的人供述,是從河內寨外面收來的。”

章恂長籲了一口氣,萬一出自府庫,知州李豐可是難辭其咎。

韓岡轉過來對他笑了笑,那是看透一切的笑容,“繳獲的甲胄都是有數的,點驗過後存放在交州的府庫中,沒那麽容易偷出來。倒是各部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戰利品。”

章恂點點頭,就見韓岡有繼續問著巡檢:“這一幹甲胄完好的有多少,殘破的又有多少?”

“大半都有些損傷,不過都不嚴重。”

“這艘船來海門幾次了?”

巡檢猶豫了一下,咬牙答道:“……這次已經是第三次。是準備運往三佛齊的詹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