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遙別八桂攀柳枝(上)

“終於要離開了。”

韓岡收起了王安石的來信。

從落款上看,盡管發出來的時間比調職的詔令要早上三天,但韓岡收到信的時候,則比收到詔令要遲了五天。

舉目環顧他並不算熟悉的轉運司公廨,他終於要向這片他曾經戰鬥生活過的土地告別了。雖然在安排好了交州的發展規劃之後,就已經有了離開廣西的想法。不過因為多方耽擱,又拖了幾個月。

韓岡輕輕一笑,接下來還是不得閑,京西都轉運使可不是個簡單的職位。

“三哥兒,久等了。”

換了身幹凈衣服,李信從內間出來。他正巧有事往桂州來,卻是恰好碰上韓岡要離開,能送上一程。

李信在交椅上坐下,自家人,也不需講究什麽禮數。端起茶湯來喝了兩口,道,“方才看裏面的行裝都收拾好了,三哥兒你這兩天就走?”

“當然,為了處理漕司中手尾,已經耽擱了五天,也該上路了。”韓岡也跟著拿起茶來喝了,“走得快些,還能趕上年節。”

“不用與人交接?”

“副使暫代,就是跟任時中交接,才耽擱了五天。”韓岡嘖了一下嘴,冷笑了一聲,“這一年多,轉運司中的事都是他代管,桂州庫中短了四百斤茶和六百多匹絹,他家的門客還敢問我是怎麽回事?”

“最後怎麽說了?”李信笑著問道,他可不會為韓岡擔心。

“還能怎麽樣,”韓岡帶著讓人玩味的笑意,“反正賬目平了。”

“可憐啊。”李信搖搖頭,對任時中有些同情,請了個白癡門客。這個虧空渾賴不到韓岡頭上,不是由任時中自己掏腰包補上去,就是設法將賬目給做平掉,反正要費不少手腳。

韓岡輕抿著茶水,這交接時的一點小亂子算不得什麽,既然任時中已經簽了字,剩下的就不幹他的事了。放下茶盞,韓岡嘆了口氣,“章子厚走了,燕達、李憲也回去了,小弟現在這麽一走,廣西這邊可就表哥你一個了。”

李信,“當初在荊南還不是這麽過來的。”聲音頓了一下,“不過我也不瞞三哥兒你。我在廣西實在是習慣不了,雖然沒生什麽大病,但身上總是覺得不爽利……”

李信對廣西氣候的抱怨不是第一次了,生長在陜西,卻在荊南和廣西立功為官,鎮守一方,要是能習慣才有鬼了。

“過些日子……”韓岡沉吟了一下,盡管王安石被調走了,但他在樞密院中的人脈還在,只要活動一下,將李信調離廣西不是問題,“最多半年,表哥你的調令就該到了。我會跟王副樞和章子厚寫信,多半能將表哥你調回陜西,不過說不準會是河東或是河北。收復交州一戰,西軍的戰力天下人都看到了。河東就勉強些,河北那邊朝廷要練兵,調過去的可能性也不小。”

“我也明白。”李信點點頭,“章副樞也寫了信來,說過些日子就調我回北方。總不能讓劉仲武一人回去得意。”

原來章惇也寫過信。韓岡笑了笑,不以為意,“只是到時候表哥你恐怕也要有一番辛苦了。不知道官軍在南方待得有多難,不服氣的人恐怕會不少。”

“三哥兒你放心,”李信的笑容中有著百戰名將的自信,“為兄不會與人爭勝,只是也不會任人小覷……”笑了幾聲,又看著韓岡,“其實有三哥兒你在,軍中大半人多少都會賣個面子,當不會有什麽大麻煩。”

“我哪裏有這般威風?關西還好說,到處都有熟人,但河北、河東兩地,又怎麽可能會賣我面子?”

“三哥兒你也別太小瞧自己,你的名聲可是天下都傳遍了,做哥哥的能有今天,也是靠著三哥兒你。”李信搖頭笑著,雙眼中神采漸漸地變得迷茫起來,“十年前想都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只盼著最後在軍中混個幾十年,能熬到個指揮使就了不得了。”

“表哥你這話說的,若是沒真本事,怎麽也做不到現在的位置的。在荊南、邕州和交州,上陣的難道是別人嗎?表哥你現在的廣西鈐轄,是用上陣拼殺掙到的功勞換來的,可跟我無關。”

“不說這些了。”李信笑了笑,伸手過來,拍拍韓岡的肩膀,“等三哥兒你在京西做過一任後,回京做翰林,過個幾年再進兩府,再過一陣子,可就是宰相了。到時候,也能沾沾三哥兒你的光。”

翰林,兩府,宰相。

韓岡搖了搖頭,苦笑道,“哪有這般容易。”

就在王安石的信中,已經明說了讓他安心在地方上做個幾年。做上一任兩任轉運使,再做個一任兩任邊州大郡的知州兼經略使,等資望到了,再入京不遲。到時候身入兩府擔任執政,過個幾年重新出外,在重要的州府任職幾次,四十多五十歲的時候,就能坐上宰相了——後面的半截,王安石沒有說,是韓岡一路推測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