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狂潮漸起何可施(上)

踏著官道上薄薄的冰雪,就在熙寧十年還有幾天就要結束的時候,韓岡一行人馬正向著東面的汴梁城前進。

舒亶當然不在隊伍中。他在第二天,便跟韓岡告辭,繼續去前進,去查他的案子。不知道他最後究竟會怎麽打算,但韓岡則是想了一想之後,便拋諸腦後。

通往東京城的官道,就在蔡河這條京西主要水道左近修建。韓岡一行人一路走過來,離著蔡河大堤最遠也沒超過半裏路。而且蔡河對韓岡來說很是重要,如果襄漢漕渠修通,也是連通到蔡河,然後方才駛入京中。

也因如此,當韓岡走在蔡河邊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多次被身邊的水道所吸引。蔡河上最讓人吃驚的狀況,是完全不見雪橇車的存在。

蔡河之中,流淌著活水,冰層想要變得厚實可以通行車輛難度便大了許多。韓岡的發明雖然對冰層的要求不算很高,但眼下的蔡河依然是遠遠不夠。

今年中原冬天暖,韓岡和他的隨行伴當們剛剛從一年到頭只見春夏的廣西回來,分辨不出這一點,但方興任官數載,基本上都是在中原打轉,卻是很敏銳地感到今年與往常年份的差異。

“今年天氣暖啊。”方興滿載著遺憾,“都不見雪橇車了。”

“不過汴河應該是上凍了。”韓岡笑說著。每年冬月開始,連通黃河的汴口一封,自宿州符離以北,這條運河之中,就見不到活水了,一點底水很容易就凍結起來。在冬天,繼續作為溝通江南和汴京的重要通道而發揮作用。

觀察蔡河只是順便,正經事還是早點抵達京城。一行二十多人,在寬闊的官道上疾馳,過年的前幾天,道上的行人銳減,正好利於他們快速前進。

就這麽小步快跑的有了小半個時辰,方興突然訝異地叫了一聲,前進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來。

就在方興望過去的方向,渾濁的黃色煙柱直上雲天。身處平原,周圍沒有任何山巒或是建築物的遮擋,即便煙柱騰起的位置幾乎就在地平線上,韓岡一行也是清晰地看到這個奇異的景色。

“是哪邊走水了?”方興驚訝地望著濃煙騰起的地方,從煙柱的濃度和高度來看,火勢不可能會小,說不定那裏連村鎮都一並給燒掉了。

“不,那是煉鐵、煉焦產生出來的煙霧。”房屋樓宇燒起來,不會是這個顏色的煙。更重要的是那個方位上是什麽地方,曾經擔任過判軍器監的韓岡再清楚不過,“那裏是軍器監轄下的鐵冶,有煉鐵爐和煉焦爐的。”

蔡河在接近東京城的那一段,北面不遠就是汴水,那裏不僅僅是有著前出城外的鍛造作坊,也是有一座實驗性的鐵冶作坊,當初實驗修建高爐,就是在那個方向。

“原來如此。”方興點著頭。

韓岡執掌軍器監雖然是在他任官外放之後,但韓岡在軍器監中的歷歷功勛,他這位身上已經打了韓字印記的選人,不可能不去了解。以高爐焦炭煉鐵,盡管在飛船和板甲的炫目光芒掩蓋下,顯得並不如何惹人注目,不過只要對政事稍有了解,就會知道究竟是孰輕孰重。

“想不到區區一座鐵冶,竟有這麽大的陣仗。乍看上去,當真是以為哪座鎮子全都燒了個精光。”

“一座煉鐵爐,一年產鐵量至少有百萬斤,聲勢當然不會小。”韓岡笑著解釋。

方興倒抽一口涼氣,“百萬斤?!”

“如果送來的礦石和和煤炭沒有限制的話,其實數量會更多。”韓岡態度寧寧定定、說話氣定神閑,可心中對方興的驚訝很是滿意。

盡管滾滾濃煙會帶來各式各樣的問題,水源、土地,甚至當地人民的健康,都會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損害。但這是工業化的標志,是讓人興奮的技術進步的結果。相對於造成的損害,其得到的好處是遠遠過之。至於汙染不汙染的事,只能先放在一邊了。

方興在馬上眺望著遠方,凝固在臉上的驚訝半天也不見變化,“一年百萬斤,想不到京城中的鐵冶都能有這個數目。”

韓岡笑了笑,心中更是有了幾分自豪,“這只是軍器監消耗掉的鐵料的一小部分而已。光是徐州每年通過五丈河運往京城的生鐵就超過五百萬斤。”

“這麽多?!”方興心中的驚訝更甚,幾乎都要叫了起來。

這些年朝廷一年的鐵課數量也不過是五百多萬斤,這是全國各地的數字——自從熙寧以來,礦區的生鐵冶煉已經逐步轉給冶戶私人生產,朝廷從中以二八抽分,以兩成的稅率作為鐵課——現在竟然是徐州利國一監,就達到了過去全國的數目。

“多?”韓岡略帶不屑地搖頭,數目聽著的確挺大,可換個單位,也就是兩三千噸而已。如果是千年之後,連個村辦鐵廠的年產量,都是這個數字的幾倍甚至幾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