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狂潮漸起何可施(中)

朝堂上一團亂象。

本以為將馮京弄下去之後,升任宰相的當是呂惠卿,最差也該是王珪這個老牌的參政——王珪雖然不親附新黨,但他不會違逆天子的心意,只要天子還要推行新法,他就不會加以反對,王珪做宰相,也是新黨勉強可以接受的選擇——這也是為了維持新法的穩定。

呂惠卿和章惇都以為天子也會如此想來,可誰知道竟然是吳充,而接替吳充位置的,更是呂公著。

呂惠卿不死心,畢竟現在的禦史台還是偏向新黨,如果有機會,得到將吳充或是呂公著釘死的鐵證,也不是不能翻盤。但誰也說不準一台之長的鄧潤甫還能控制得住禦史台多久?

畢竟宰相和樞密使都成了舊黨中人,如果他們打算往禦史台中摻沙子——這幾乎是必然的,王安石也好,呂夷簡、韓琦也好,大權在握的宰相沒有不這麽做的——那麽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禦史台中的監察禦史們,縱使是彈劾重臣,行動亦各自獨立,許多禦史除了在禮節上對頂頭上司表示尊敬外,根本就不理會禦史中丞的號令——這也是天子所期待看到的,沒人會希望擁有彈劾審訊之權的禦史台,變成一個用同一腔調發聲的權力機構——鄧潤甫對他下屬的約束力其實很小,又等於無。

章惇也是納悶,為何皇帝會任用舊黨?不是想不出原因,而是可能性太多了,不知哪一條才對。所以章惇幹脆就不想了。反正他現在只想暫時偃旗息鼓一陣,看看天子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青苗、免役、市易諸多新法給國庫帶來的收益,與每年的夏秋二稅比起來,已經是不小的比例了。如果想要廢除新法,想想會給朝廷的財計造生多大的窟窿。

如果吳充敢在此事動手,章惇樂得看他自食其果,多余的錢是變不出來的,幾年來接連不斷的大災讓國庫如同瀉了肚子,根本沒攢下多少積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有本事的宰相也應付不了千萬一級的窟窿,而吳充,在章惇看來也不過只能算得上中人之材罷了。

章惇不像呂惠卿那般不甘心,他的資歷淺薄但地位穩固,樞密副使至少能做上兩三年,也需要坐上兩三年,並不指望能往上跳,而呂惠卿可就是想著能宰衡天下,並不甘心在吳充之下做事。

章惇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也不知是朝著誰人而發。不過他很快就低下頭去,看著手上的厚厚幾份紙頁。

這是他幾個兒子的功課,雖然已經請了西席,家中的門客也有有才學的,但章惇都是習慣於隔上十天半個月就檢查一遍。

章家是福建大族,又是書香門第,宰相出過、狀元也出過,各房之間的競爭心理很強,要不然章惇也不會因為不願意屈居自己的侄兒章衡之下,便放棄了嘉祐二年所考上的進士之位。

眼下自己已經是執政高官,而比自家還要年長十歲的狀元族侄,現在則遠遠不及自己。只是他眼下算是贏了半步,但自己的兒子若不能考上進士,該丟臉的還是會丟臉,就算自己能做到宰相,在族中還是會被人暗地裏恥笑。心高氣傲的章惇哪裏肯接受這樣的恥辱。

對於兒子們的功課,章惇一向有著十二分的耐心,但也有著同樣程度的苛刻。點頭、搖頭,接著又是搖頭、點頭,手上的筆,也不停地在原卷上加以批改。

只是這樣挑剔中帶著一分滿意的神色,再看到新的一份卷子之後,立刻就化為數九寒天中冰結的黃河,在厚重的冰層之下,有著直欲爆發出來的滾滾激流。

“將章持給我找來!”章惇厲聲對書房外喝著,立刻就有人應承了一聲,腳步聲轉眼就跑得遠了。

章惇的第二個兒子章持很快就被找了過來,來到門外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如同一張上好的澄心堂紙,腳步欲擡又止,就是不敢踏進去一步。

“還不給我進來!”章惇在房中一聲斷喝。章持不敢違抗,只得縮頭弓腰,邁著細碎的步子挪進房間。

章持這樣的,章惇看得更怒。一等兒子進房間,章惇便拿著那份卷子在他面前抖著,“這是你做的功課?!易、書兩經的題目沒一條答對的,這些天你到底在玩些什麽?”

“孩兒……孩兒……”章持吞吞吐吐,舌頭打結。

章惇臉冷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麽。從你娘那裏要錢去買水晶鏡,要了幾次,買了幾塊?!你是眼睛不好嗎?”

章持坦白:“孩兒是在做顯微鏡。”

“顯微鏡?”章惇顧名思義,很快就想明白了實際的用處,“與韓玉昆的放大鏡有什麽區別?”

“比放大鏡要強出百倍!就是將凹透鏡和凸透鏡交疊起來,用兩節紙筒或是銅皮做的圓筒包住,做成的便是顯微鏡。就是細小如蟻蟲,其身上的須腿眼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兩種透鏡都要經過特別的挑選,不是隨意取用便能派得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