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閑人自忙(三)(第2/2頁)

偷眼看著父親,文及甫想著該怎麽措辭,卻見文彥博已經不理不睬地拿著一封信來看了。看見了在拆開來的信封上有著包綬頓首的字樣,文及甫便知道,是與他家關系甚為親近的包拯次子的來信。

文彥博將信上下看了一遍,擡頭對文及甫道:“包家的綖哥兒一年喪期已滿,說不日會來洛陽造訪。綖哥兒去歲喪妻,中饋不能無人主持,也該續娶了。為父曾與包兼濟【包拯】定有秦晉之約,只是各種事給耽擱。十一娘年紀只比綖哥小了幾歲,也算是正合適。”

文及甫愣了一下,“將十一娘嫁過去?”

看著兒子似乎是有反對的意思,文彥博火氣又起來了:“難道已經不記得了?!我文家與包家是世交,從你祖父開始就是如此。綖哥兒是個正人,十一娘嫁過去也不會受苦。”

包文兩家的交情不用文彥博多說,文及甫自幼都是耳熟能詳。

文及甫的祖父文洎,當年與包綬之祖、包拯之父包令儀同在館閣,交情匪淺,而包拯和文彥博又在一起準備進士科舉,日後兩人在天聖五年【1027年】同科取中——同科的還有韓琦、陳升之、吳奎;與十五年後的王安石、王珪、韓絳同在的慶歷二年榜【1042年】;以及又十五年後的呂惠卿、章惇、曾布、二程、二蘇、張載所在的嘉祐二年榜【1057年】,是仁宗朝收獲最大的三次科舉。

包拯先字兼濟,後改希仁通行於世,可文彥博偏偏就一直用前一個表字稱呼他。父輩是知交,兩人也是自少訂交,因為這兩層關系,包文兩家就約為姻親。

雖然包拯擔任諫官的時候,也抨擊過時任宰相的文彥博,但之後文彥博被罷相,一個理由就是他結交後宮,送了重禮給最受仁宗寵愛、後被追封為溫成皇後的張貴妃——另一個就是陰結身為言官包拯、吳奎。

“當初為父與兼濟定下來秦晉之好,願相與姻締,你的幾個哥哥年紀都不合適,包家的大姐兒便嫁給了你的堂兄。只可惜他家大哥當時已經娶妻,而兼濟故世的時候,綖哥兒才五歲,剩下的一樁親事就一直都沒提了。前次綖哥兒娶了張家的女兒,也是成了親了才來信,否則為父肯定要搶先一步。”

文彥博回想著當年:“為父因唐介第一次罷相,過了幾年之後,兼濟因故被貶居池州,當時為父已經復相,就寫信去池州。還記得為父寫的什麽嗎?”

文及甫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他隱約記得,文彥博當時是寫了一首七律過去,但他想了半天,才想到了最後的兩句話:“‘別後當知昆氣大,可得持久在江東?’”

文彥博怒哼了一聲,明顯的是對兒子很不滿意,整篇七律記不得倒也罷了,但連記得的最後兩句也都錯了,甚至讓意思變得截然相反,“是‘別後愈知昆氣大,可能持久在江東?’!”

就跟朱馀慶臨近科舉時給張籍寫了“畫眉深淺入是無”一樣,文彥博知會包拯很快就會將他調回京師時,也是采用了隱晦婉轉的曲筆。

包拯在池州只待了八個月,便調往江寧,在江寧知府任上做了不到一個月就又調回東京,回來後就擔任了開封知府。開封知府包龍圖的傳說便是從此處發軔。

兒子背不全的這一首詩,可是文彥博的得意之作。可文彥博想起了當年舊事,就一下子就氣沖天靈起來,橫看豎看兒子不順眼,拿著手指狠狠地點著文及甫的腦門。他不是要求兒子有自己或是朱慶馀的水平,文彥博的要求很低:“你就不能寫得隱晦點嗎?你就不能寫得隱晦一點嗎?讀了那麽多年書,作起詩文還不一定有韓岡強!”

文及甫嘴皮子動了動,想喊“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差也不至於會比韓岡還差吧,但還是忍住了。

相對於韓岡的累累功績,他的詩文水平在士林中更為人所樂道,就像日中黑影,有那麽一點缺點就分外顯眼,總是會被人拿出來當笑話說。

正說間,一名仆役匆匆而來,稟報道:“老相公,漕司那裏遞了帖子來,說新上任的韓龍圖想明日登門造訪。”

“明天?”文及甫聞言一驚。

“才一天就趕著來上門了?是想來查賬吧?讓他來好了!”文彥博縱聲而笑,韓岡的急不可待讓他心中快意無比:“想不到竟然這般沉不住氣,韓岡如此心性,誰說此子能做宰相?!小器速成,縱然小有才具,日後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