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雲庭降鶴宴華堂(上)

“朝散大夫、右司郎中、上輕車都尉、臨淄縣開國伯、京西路都轉運使、龍圖閣韓學士到!”

韓岡一邊佩服著富家門前唱名的迎賓,自己長長的一串官銜,竟然不待喘氣地就唱了出來,一邊在富弼的長子富紹庭的引領下,向著富府的宅邸深處走去。

身穿全套公服、紫袍金帶的韓岡,一路上,引來了不少視線。韓岡來洛陽不過半月,但已經靠著文彥博出了名了。過去他的名聲固然響亮,但畢竟不是發生在洛陽,不過是遠方的奇人異事罷了。可經過之前的府漕之爭,韓岡已經在洛陽城中深深刻下自己的印記。

富府的正堂就在眼前,不過富紹庭並沒有將韓岡往正堂中帶,而是繞過去往後面走,“家嚴正在還政堂中,前面吩咐下來,龍圖若是到了,可往後面來。”

見客的地方越是私密,就代表著關系越是親近。還政堂是富弼致仕後日常起居的居所,就像晝錦堂、獨樂園、安樂窩一樣,名氣甚大。這應該是富家極親近的親戚,又或是關系極好的友人才能走進的地方。而韓岡他甚至還沒有拜見過富弼。

“……那就勞煩德先兄了。”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做法,韓岡對於富弼給他的特別待遇,沒多說什麽謙辭。只是與富紹庭聊著些無關緊要的閑話,連旁敲側擊都沒有。反正富弼到底有什麽打算,只要見了面就會一清二楚。

韓岡還是第一次見到富弼。相貌上與富紹庭很有幾分相似,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略瘦,身量中等,雖老而筋骨強健,就是走路有些跛。

韓岡被領到堂前院中時,就看到富弼在一名老仆的攙扶下,一拐一拐地降階相迎。

“末學韓岡拜見鄭國公。”韓岡連忙前行兩步,依著拜見宰相的禮數,向富弼行禮。

富弼甩開老仆的攙扶,向著韓岡回了一禮,“玉昆累有功勛,世所難匹。老夫久欲與玉昆一晤,不想延及今日。”

韓岡側過身,避讓過富弼的回禮,“富公年高德劭,韓岡後生晚輩,豈能當得起如此贊許。”

韓岡素知,宰相禮絕百僚,不與他官分庭抗禮,唯有富弼做宰相時,就是接見的客人官位再卑,也照樣保持著謙恭的做派。他對富弼的態度並不以為異,只是看見一個快八十的老人與自己平頭行禮,怎麽也是不敢當。就是在律法上,七十以上,上堂都不需跪的。

富弼卻是一板一眼地將禮數盡到,直起身後又笑道:“玉昆莫要自謙,老夫當年可是遠不及你。”

“韓岡豈能與富公相比?韓岡一點微功,不過是安定邊州而已,而富公卻是安定天下四百軍州,譬如以星辰比之皓月,可望而不可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富弼對韓岡表現得足夠尊重,韓岡也不可能崖岸自高。官場之上,面子都是互相給的。

富弼笑了笑,轉身領著韓岡往廳中去,一步步地慢慢邁著階梯,富紹庭也上前扶著富弼。

等分賓主坐下來,富弼拍拍自己的腿腳,笑道:“這兩條腿,一年比一年差了,要是換做過去,應在照壁前相候。”

“韓岡豈能當得起老相公如此重禮?如今已是折福,再來恐怕也要折壽了。”

韓岡一個勁地謙虛,反正高帽子不要錢,丟給富弼多少都無所謂。

富弼似乎不想再聽韓岡說著日常聽得太多的奉承話:“文寬夫其實過去腿腳也有問題,只是不知怎麽回事,自己就好了。”他嘆了一口氣,“老夫可是沒這個運氣,文寬夫倒是薦了幾次他日常所吃的藥,但不論老夫怎麽吃,都不見好。”

富弼一番話似有深意,韓岡也能想得明白,只是不便搭腔,就只從字面意思上去理解。

他前兩天剛剛見過文彥博,並沒有發現他的腿腳哪裏有不便,但他的確聽說過文彥博過去有足疾。

當今天子在即位之初,曾經問人道:“文彥博跛履,韓琦嘶聲,如何皆貴?”——韓琦聲音尖細,而文彥博則是腿腳不便。得到的回答則是,“若不跛履嘶聲,陛下不得而臣。”——文、韓兩位若不是有這等缺點,陛下你怎麽有資格讓他們當臣子?

看起來似乎是平日裏吃得太好了,最後得了腳氣病的緣故,不然文彥博的腳病不會突然不藥自愈——很可能是改了飲食的緣故。

富弼的話中似乎也有求醫問藥的打算,但韓岡想想還是決定不去出這個風頭。

他對醫術其實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研習,但診脈一關是要靠經驗累積,韓岡由於種種顧慮,又不敢放手去練習,多年來根本就沒有任何進步。望聞問切都不會,還指望什麽?

在富弼面前對病症說三道四,無論能不能治好,日後的麻煩肯定少不了。可能是腳氣病,也可能是風濕,又或是其他種類的疾病,說不準的事。還是按照市井中的傳言,韓岡他只知如何醫萬人,卻不知如何醫一人。